李班主很激动，贵人所住的宅邸，看上去就贵气十足，森严巍峨，与他们从前登门献艺的地方可完全不同，这里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好似都有自己摆放的原因，还有这里的奴仆，皆是锦衣华服，他们自打从侧门进了此间，便是不敢多看一眼，却又会忍不住偷偷看，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可这种地方，没来过不是？
李班主尚且如此，旁人便更不必提了，李班主i按捺不租激动的心情，想要克制但还是会一直往两边看，他看见了走在他身旁的无言，无言戴着风帽，身形却未动一下，看上去可比他镇定的多。
李班主跑江湖跑了多年，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当时无言带着他的琴，找上他自荐想入了他这戏班子做乐师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只是对方连身契、路引都拿不出来，他只当是哪个豪门贵胄离家出走的贵公子，毕竟那通身的气质，可不是普通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他倒是没怀疑过，只是犹豫着要不要接纳，直到无言弹奏了一曲《惊雀》当真是惊起林中雀与之相合，他就知道若真招了他进戏班子，日后他们戏班子一定能名动天下，哪里还管无言有没有身契，路引，听说他是家败了，全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逃出来，什么都没带出来，只有这一把琴，李班主当场就做了决定，使了银子去找人办了路引和身契。
李班主回想起当时初见，而今又见无言竟能镇定自若至此，心下感慨：看来当初这陆乐师家中定是非富即贵，所以才见怪不怪了吧。
他再一次为自己在上京途中，把人收下的决定而自豪。
引路的奴仆停下了脚步，看向他们，“好了，你们就在此做准备。”
此处是凉亭，修建的却是极为宽阔，三面挂着香云纱，风吹动时，似有风香拂过，李班主让大家伙开始准备家伙事。
无言走到一旁坐下，将琴盒打开，拿着琴布轻轻擦拭着琴身。
“陆乐师，您换琴了？”伙计过来帮忙抬琴台，见他琴盒中的琴不是之前那张了。
“嗯，我的琴还修不好，所以我找琴行老板买了这一张新琴。”
“哎哟，你换了琴，可能演奏好你？”李班主恰好过来看。
“无妨，这张琴也很好，我试过，音色与我那一张琴相差无几。”无言淡然的回应道，拨弄了几个音。
他们正准备着呢，忽有一行奴仆走来，“可都准备妥当了？”
“是，我等已经准备妥当，请您吩咐。”李班主连忙道。
奴仆抬眼看了阁楼二楼一眼，“我家主人吩咐，那就开始吧。”
李班主心中嘀咕，这贵人当真是不一般呢，想听曲儿看戏，怎么连面都不露呢？
这身份想想就该是不一般。
*
张老板正擦着琴呢，今个儿生意不怎么样，开张到现在只卖出了一张琴，接了单修琴的买卖，就没什么人进来了。
他比对着那张要修补的琴上的琴码，挑着材料。
就听见门口伙计迎客的声音，“二位客官里头瞧瞧？”
“咱们琴坊可是御和坊数一数二的琴坊，里头的琴可都是大师亲手打造。”
听着伙计，如此吹嘘，珂宁左右看了看，“御和坊不就你们一家琴坊吗？哪里还有别的琴坊，我怎么找不到？”他们这一路走来，可都没见过别的琴坊。
“客官您说笑了，可要进来看看？”伙计极力的推销。
“师兄，我们进去看看吧，万一呢？”珂宁转身问谢长流。
谢长流点头，“行，进去看看。”
伙计引着他们走进了店里，“您二位随意看看。”
“您看咱们这儿的琴，可都是极好的。每一张都拿的出手，今个儿御和坊新来的那位陆乐师，可都买了咱们这儿的一张琴呢。”
“是吗？他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珂宁来了兴致，追问着。
裴雁回住进了感恩寺，他们没有跟着进去，日日留在公主府里头无所事事，珂宁又起了找人的心思，他想起无言走时将琴给带走了。
肯定来到上京，他那张琴也不会离身。
她在上京城里头晃悠了遍，她也听说过御和坊来了位新琴师，琴艺高超。
开始还想着，若她是谢云归，怎么可能进了上京，还敢大张旗鼓的露脸做个琴师呢？
开始没往心里去，后头就想着来打听打听，一打听，就得知那位新来的陆乐师从来都是戴着风帽，遮住了脸在众人面前弹奏。
怎么都找不着人，不如试试运气，万一那陆乐师就是谢云归化名的呢？
但是一打听，听说今日戏班子已经被贵人请进了府演出，今夜不会表演了。
珂宁叹气，带着谢长流在御和坊四处逛逛。
他们这一逛，逛到了琴坊，珂宁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这一停下便被招揽生意的伙计给拦住了。
“我倒是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不过他日日都戴着风帽呢，说是脸上有伤，咱们御和坊来来往往的客人多了，有人是见过的，陆乐师脸上好大一块红肿呢，听说是天生的，看着很是可怕。”
“陆乐师琴弹的是极好，就可惜了样貌有亏，不然。”
“是吗？”珂宁失望，谢云归脸上可没有天生的伤呢。
也没有了逛的兴致，珂宁招呼了一声，“师兄，咱们走吧。”
谢长流却走向了张老板所在的位置。
“师兄，干嘛呢？”珂宁跟上去。
“二位客官，有事儿？”张老板一心琢磨着修琴的事情，不说别的，他是个生意人，但也是爱琴之人，陆乐师这张琴，他甚是喜欢，想要修好它，便琢磨着，也顾不上别的。
“老板，这张琴是您的吗？”谢长流问了。
珂宁的注意力这才放在了琴台上的琴上，这张琴看着有些眼熟啊，和她刚刚看过的其它琴长得差不多。
“这倒不是我的，这是陆乐师的琴，这不坏了来找我修，我正在准备材料呢，这可是张好琴，我要修到十全十美才是。”
谢长流没有再多问，他当真买了张琴，付了银子装上琴盒，和珂宁走出了琴坊。
等回了公主府，谢长流才说，“要说运气，你运气当真不错，随便走进一家琴行，咱们就能找到我堂弟的下落。”
“你说，陆乐师？”珂宁惊讶。
“不错，那张琴我见过他弹奏，绝不会认错。”
“那可得赶紧告诉公主。”人找着了，他们当初的任务也算有了个了结。
谢长流却叫住了她，“别忙。”
“为何？师兄你不会还想着我们偷偷带他回北都？”珂宁不解，“咱们要背叛公主吗？这可不成，本来之前骗她一次，我都觉着够不光明磊落了。”
“你瞎想什么呢？”谢长流敲了敲她的头，无奈道：“公主入感恩寺之前，与我有过交待，若我们有朝一日找到了他，不要告诉她……”
*
按照一开始预备好的顺序，表演进行到了最终压轴。
便是无言献曲那首《惊雀》。
歌姬下了台，只有无言独坐琴台前，抬手抚琴。
一曲罢，余音绕梁不绝。
李班主在忐忑，那位贵人从他们第一支舞开始，就从来没有派奴仆传过任何一句话，是好是坏，总要说上一句不是？
这贵人是不一般，喜怒哀乐都不轻易示人呢。
李班主一直盯着阁楼看，终于他见到了一抹鲜亮的身影出现在围栏处。
他心中大喜，果然，贵人当真是冲着陆乐师的琴艺来的。
有奴仆走上前来，“我家主人请乐师进前一见。”
李班主大喜，这是要去领赏了呢，可惜贵人没叫他前去，只能目送着无言离开。
“许久不见，你不算与本宫问安了吗？”安平大长公主回身，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请您见谅，我头受过伤，从前的许多事，许多人都不记得了，您是谁，我也想不大起来。”无言轻声道，他不见慌张。
“是吗？”安平大长公主没说信不信，只是坐下，“你也坐着吧，与本宫说说话。”
风门转着，徐徐的风吹进，外头戏班子一行人已经领了赏离开。
“短短三年，这上京的故人倒是离开了不少。”
“我与你祖父也算是私交不错，他离世我也很惋惜，你还活着，至少你祖父会感到欣慰。”
“你如今有何打算，你可以告诉我。”
“您要帮我吗？”无言问道。
安平大长公主笑了笑，她眼角的细纹都透着一股威仪，“自是可以。”
这世上，没人会愿意无条件的提供帮助，眼前这位他从前敬重的长辈，也不会例外，他又开口问，“若您帮我，那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呢？”
房中寂静无声，只有风门转动的轻响。
安平大长公主许久未说话。
在这个沉默的时刻里，他忽而想起，这世上其实是有从未要他回报之人。
只是他亏欠她良多。
“明煊离世之前，曾与我写过一封信。”安平大长公主徐徐的说着，“二十年前，宫中还有一个皇子没死。”
无言忽而就想通了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