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阳光变得醇厚，像融化的琥珀，流淌在城市的脉络里。顾昭推着自行车，和林湛并肩走在一条平日里不曾涉足的老街上。
道路两旁是有些年岁的法国梧桐，它们枝干虬结，华盖亭亭，茂密的叶片交织成一条深邃的绿色穹窿，将灼热的日光筛滤成一片片晃动的、温柔的光斑，洒在布满岁月痕迹的柏油路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梧桐叶特有的、略带苦味的清香，以及被树荫浸润出的、潮湿的凉意。
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与外面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不同，显得缓慢而宁静。偶有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老人坐在藤椅上打盹，或者听到某扇敞开的窗户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我以前初中，”顾昭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氛围里也放轻了许多，他抬手指向前方一个不起眼的、挂着国徽的岔路口，“就在那个人民法院旁边，拐进去。”
他们拐进那条更显狭窄的巷子。巷子深处，光影被进一步压缩，两侧是斑驳的院墙，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偶有褪了色的春联残骸还固执地贴在门楣上。自行车轮碾过路面偶尔松动的青石板，会发出“咕噜”的、沉闷的声响。
与外面梧桐大道的规整典雅不同，这里充满了更浓郁、更粗糙的生活气息。空气中混杂着老旧房屋的土木味、某家厨房飘出的饭菜香，还有墙角青苔在夏日午后蒸腾出的、略带腥甜的土腥气。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操场和几栋只有四五层高的、外观朴素的旧教学楼。铁艺的校门紧闭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高高的旗杆孤零零地立着，红旗在暑气中蔫蔫地垂着。
“就是这里了。”顾昭停下脚步，手扶着生锈的栏杆，望向里面。
阳光透过操场边同样高大的梧桐树，在空荡的跑道上投下大片大片的、破碎的金色光斑。知了的鸣叫声从校园深处传来，比外面更加响亮，仿佛在独自守护着这座被假期掏空的园地。
顾昭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他仿佛能透过这片寂静，看到几年前这里充斥着的喧嚣——放学时涌出的人潮，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还有那时个子还没窜起来、和周屿他们勾肩搭背、咋咋呼呼的自己。
“那时候觉得这条巷子好长啊，每天骑车都觉得怎么也骑不到头。”顾昭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怀念，“夏天的时候，我们就挤在校门口那个小卖部门口，抢两块钱一根的碎碎冰，吃得满手都是黏糊糊的糖水。”
他的声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湛分享一段独属于他的、带着毛边的青春记忆。那些画面鲜活而生动，与眼前这座沉睡的校园形成了奇妙的映照。
林湛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听着他描述那个自己未曾参与的、更加懵懂和闹腾的顾昭。他看着顾昭映着斑驳树影的侧脸，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的、与平日阳光开朗稍有不同的、一丝柔软的怅惘。
风吹过，头顶的梧桐树叶发出海浪般的“沙沙”声响，几片早衰的叶子旋转着飘落下来，落在顾昭的肩头，也落在林湛的脚边。
这一刻，林湛忽然对“因为夏天，因为少年”这八个字，有了更具体、更厚重的理解。它不仅仅是当下心动的注脚，也包含了所有像这样散落在时光深处、被梧桐叶覆盖着的、滚烫而真挚的往日片段。
顾昭伸出手，轻轻拂去肩头的落叶，转头看向林湛，眼神恢复了清明，带着笑意：“是不是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林湛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空荡的操场和那几栋沉默的教学楼，最后落回顾昭带着笑意的眼睛上。
“很特别。”他轻声说。
因为这里，是养育出眼前这个像阳光一样的少年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光影，每一声蝉鸣，都参与构成了他喜欢的这个人的过去。
这个认知，让这条平凡甚至有些破败的老巷，在林湛眼中，瞬间变得不同凡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