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向墙上的监控,知道陆承骁正在看着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次的案子,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解剖还在继续。沈知遇重新回到解剖台前,开始检查死者的内脏器官。肝脏表面光滑,没有明显损伤;肾脏大小正常,未见结石或肿瘤;心脏表面有少量点状出血,符合药物中毒的特征。
“死者心脏表面有点状出血,怀疑是药物导致的急性心力衰竭。”沈知遇对着录音笔说道,“提取心脏组织样本,送实验室进行病理切片检查。另外,取死者的血液样本,检测是否有常见镇静剂、安眠药或其他有毒物质。”
记录人员一一记下,动作迅速地收集样本。解剖室里很安静,只有解剖刀碰撞金属托盘的声音,和沈知遇偶尔开口的记录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渐渐亮了。当沈知遇完成最后一项检查,摘下口罩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解剖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门口传来陆承骁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没睡。
“初步报告今天下午能出来,详细的病理检测和毒理分析需要三天。”沈知遇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死者的身份有没有查到?”
“还没有。”陆承骁走进来,目光落在解剖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上,“赵磊已经派人去查失踪人口了,暂时没有匹配的。”
“死者右手无名指有戒指印痕,应该是已婚或有固定伴侣,戒指可能是死后被凶手取走的,目的可能是掩盖死者身份。”沈知遇想起解剖时看到的细节,补充道,“另外,死者胃里有未消化的蛋糕和红酒,可能死前和凶手一起吃过饭,关系应该比较熟悉。”
陆承骁点头,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沈知遇:“这是技术科对鲸骨棺和‘鲸鸣’牌的初步检测报告。鲸骨是蓝鲸的肋骨,死亡时间至少有五年以上,来源不明;‘鲸鸣’牌的材质是黄铜,上面的刻字手法和十年前‘鲸落案’的完全一致,甚至连字体的间距都分毫不差。”
沈知遇接过文件,快速翻看着。报告里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这起案子和十年前的“鲸落案”脱不了干系。
“模仿犯?还是当年的凶手又出现了?”沈知遇低声自语。
“现在还不能确定。”陆承骁靠在墙边,双手抱胸,“如果是模仿犯,他不可能知道‘鲸鸣’牌的刻字细节,这些细节当年只有专案组的人知道,没有对外公布过。”
沈知遇抬起头,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当年的专案组里,有内鬼?”
陆承骁没直接回答,只是说:“十年前的案子,疑点太多。现在这起案子,或许是个机会,能把当年的真相挖出来。”
沈知遇沉默了。他知道陆承骁的意思,当年他被调离后,“鲸落案”的专案组就解散了,很多线索也随之中断。现在这起案子,很可能是解开当年谜团的钥匙。
“沈知遇,”陆承骁突然开口,语气比之前严肃了许多,“我想让你重新加入重案组,负责这起案子的法医工作。”
沈知遇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陆承骁会提出这个要求。他看着陆承骁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可看到的只有认真。
“陆队,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基层司法鉴定中心的法医,不是市局的人。”沈知遇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且,当年的‘污点’还没洗清,让我加入重案组,恐怕会引起非议。”
“非议我来扛。”陆承骁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沈知遇只有一步之遥,“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暂时借调你到重案组,直到这起案子结束。至于当年的事,我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沈知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等这句话,等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他无数次想过,要是陆承骁能相信他一次,要是有人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是不是就不用在基层苦苦挣扎。
可现在,机会真的来了,他却犹豫了。当年的阴影太深,他怕再次陷入那个泥潭,怕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再次被打乱。
“我需要考虑一下。”沈知遇最终还是没直接答应。
陆承骁点了点头,没有强迫他:“可以。但我希望你能尽快给我答复,案子不等人。”
说完,陆承骁转身离开了解剖室。看着他的背影,沈知遇握紧了手里的检测报告,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
下午,沈知遇把初步解剖报告送到了重案组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片忙碌,赵磊正在和几个刑警讨论案情,林晓雨——那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姑娘,正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查着失踪人口的信息。
“沈法医,你来了。”赵磊看到他,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接过报告,“初步结果怎么样?”
“死者死于急性药物中毒,具体药物需要等毒理分析。”沈知遇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解剖结果,“死前曾食用蛋糕和红酒,与凶手关系可能较近;戒指被取走,身份可能被刻意掩盖。”
“好,这些信息对我们很重要。”赵磊一边点头,一边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对了,陆队刚才还在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沈知遇没说话,目光扫过办公室。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案情分析图,上面贴着青川河案发现场的照片,旁边还贴着十年前“鲸落案”的相关资料,显然陆承骁已经把两起案子并案调查了。
“沈法医,”林晓雨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听说您当年是市局最厉害的法医,‘鲸落案’的很多线索都是您发现的,是真的吗?”
沈知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我觉得您很厉害啊!”林晓雨一点都不怯生,语气里满是崇拜,“刚才我看您的解剖报告,写得特别详细,连死者胃里蛋糕的种类都分析出来了,太厉害了!”
沈知遇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就看到陆承骁走了进来。
“陆队!”林晓雨立刻站起来,语气里带着点紧张。
陆承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沈知遇身上:“考虑好了?”
沈知遇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答应你,加入重案组。但我有个要求,当年‘鲸落案’的所有资料,必须对我公开。”
陆承骁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刻点头:“没问题,我让人把资料整理好,送到你办公室。”
“还有,”沈知遇补充道,“我只负责法医工作,不参与其他侦查环节,除非有必要。”
“可以。”陆承骁没有异议,“你的办公室还在原来的地方,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
沈知遇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陆承骁还保留着他当年的办公室。
“谢谢。”他低声说。
陆承骁看着他,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案情。赵磊,你先把失踪人口的排查情况说一下。”
“好。”赵磊拿起手里的文件夹,“我们排查了近一个月江城的失踪人口,符合死者年龄和身高的有十五人,其中有三人是已婚女性,右手无名指有戒指印痕。我们已经派人去核实这三个人的情况了,预计今天晚上能有结果。”
“技术科那边呢?”陆承骁又问。
“技术科正在对鲸骨棺上的附着物进行检测,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的DNA或指纹。另外,‘鲸鸣’牌的来源也在查,目前还没有线索。”赵磊回答道。
陆承骁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沈知遇:“沈法医,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选择用鲸骨棺?而且还特意用蓝鲸的肋骨?”
沈知遇思考了片刻,说道:“蓝鲸是现存最大的哺乳动物,象征着‘巨大的死亡’和‘深海的寂静’,这和‘鲸落’的寓意很像,鲸死后沉入海底,成为深海生物的养料,是一种‘温柔的死亡’。凶手用蓝鲸肋骨制作棺椁,可能是在表达某种特殊的寓意,或者是对‘鲸落’有特殊的执念。”
“执念?”陆承骁皱了皱眉,“十年前的凶手,就是因为执念才杀人的吗?”
“很有可能。”沈知遇想起当年的案子,“当年的三个受害者,虽然身份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和十年前的一起校园霸凌案有关。第一个受害者是霸凌者的母亲,第二个是学校的教导主任,第三个是当时的班主任,都对霸凌事件视而不见。”
陆承骁的眼神沉了下去:“你是说,当年的凶手是为了报复校园霸凌?”
“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沈知遇说道,“当年我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就因为‘物证污染’被调离了,很多线索都断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物证污染”事件对沈知遇影响很大,现在提起,无疑是在揭他的伤疤。
“对不起,”陆承骁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当年我没能保护好你。”
沈知遇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陆承骁会突然道歉。他看着陆承骁的眼睛,里面满是真诚,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触动了。
“都过去了。”沈知遇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不自然,“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这起案子,找到凶手。”
陆承骁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所有人说:“好了,大家继续忙。赵磊,晚上把失踪人口的核实结果汇总给我;林晓雨,你跟着赵哥,学习一下走访调查的技巧;沈法医,你先回办公室整理一下当年的资料,有需要随时找我。”
“是!”所有人都应了一声。
沈知遇走出重案组的办公室,沿着熟悉的走廊,走向自己当年的办公室。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走到办公室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很干净,显然是被精心打扫过的。桌子上还放着他当年用的台灯,旁边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他当年看过的专业书籍,甚至连桌角的那盆仙人掌,都还活着,只是比以前长高了些。
沈知遇走到桌子前,抚摸着熟悉的桌面,心里五味杂陈。他拉开抽屉,里面还放着他当年的工作证,照片上的他,笑得一脸青涩,眼神里满是对法医工作的热爱。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沈知遇收起情绪,转过身。
进来的是林晓雨,她手里拿着一摞文件,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沈法医,陆队让我把当年‘鲸落案’的资料送过来。”
“谢谢。”沈知遇接过文件,放在桌子上。
“沈法医,”林晓雨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当年的‘物证污染’事件,是不是有人陷害您啊?我觉得您不是那样的人。”
沈知遇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里一暖。这三年来,除了基层的老杨,还没有人这么相信他。
“以后你就知道了。”沈知遇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你快去忙吧,赵哥还在等你。”
“好,那我先走了,您有需要随时叫我!”林晓雨说完,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沈知遇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翻开了手里的资料。资料里详细记录了十年前“鲸落案”的每一个细节,包括现场照片、尸检报告、证人证言,甚至还有当年专案组的会议记录。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十年前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鲸骨棺时的震惊,想起了和陆承骁一起熬夜分析案情的日子,想起了被人诬陷时的绝望……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在资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知遇合上资料,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他知道,从他答应加入重案组的那一刻起,他平静的生活就结束了。但他不后悔,因为他要找到当年的真相,要洗清自己的“污点”,更要为十年前的受害者,讨一个公道。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老杨打来的。
“小沈,你在市局怎么样了?没受委屈吧?”老杨的声音里满是关心。
“杨叔,我没事,挺好的。”沈知遇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谢谢您当年收留我。”
“跟我客气什么!”老杨笑了笑,“你啊,就是太死心眼。当年的事,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现在能回市局,是好事,好好查案,别让我失望。”
“我会的,杨叔。”
挂了电话,沈知遇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江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他知道,一场硬仗,即将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