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杉正沉浸在沈婉君一样的悲伤和无助中,突然纪远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不行。”
小云杉:“吓我一跳,说话前能不能先招呼一声啊!”
只见纪远摆着一张臭脸,踩到了狗屎似的。
沈婉君看了眼小云杉,眼里带着宠溺,可面向纪远时,却又多了丝忧伤。
纪远很少这么和沈婉君说话,但他此刻就觉得,沈婉君的请求荒唐至极。
十年前,他父母因为沈婉君不愿意给他爷爷建衣冠冢,后直接出国,十年未归。
他不想像他父亲一样想那么多,也不会抛弃一手带大自己的奶奶。
只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奶奶,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远赴海市,去寻一个死人的尸骨。
“奶奶,你身体不好,不能去。”
小云杉:“这人咋这么霸道呢?不让人去,你去吗?”
“我去。”纪远异常坚定地说。
小云杉:“……”
不是说他听不见我说话吗?
沈婉君早已凹陷不堪的眼角又流出了浑浊的液体。
“可……”
“没有可是。奶奶,你若想寻回爷爷的尸骨,我替你去便是。”
纪远言出必行,扶着沈婉君就进了客厅,而后上楼收拾行李。
只剩后院的小云杉一棵树翘首以盼。
“那个霸道的人类,要替老奶奶去寻爱人尸骨?”
许是好奇,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小云杉当下做了个决定。
他狠狠闭眼,凝神聚气,忽然间,整棵云杉又发出了淡绿色的透明荧光,紧接着树身抖了抖,随着一阵忽而起来的微风,一片拇指大小的云杉针叶从树上掉落下来,淡绿色的荧光从树上转移到针叶上,片刻后被针叶吸收殆尽。
这片针叶较之其余的树叶,更大些,形状如刺,头部尖尖的,软而硬。
针叶四脚朝天掉落在地,仰望着天,有些绝望。
因为叶身太小的原因,有一半以上的灵力使不出来,现在翻个身都难于上青天。
可为了随纪远去海市这个让他莫名在意的地方,小云杉只能化身成针叶形状,轻装上路。
从云杉树的位置向前看去,正对着纪远的房间。窗户里,纪远来来回回,正在忙碌着收行李。
再不快点,就搭不上纪远这辆顺风车了。
针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叶身翻起,用低微的灵力招来一阵风,风将他轻轻拢起,精准送到了纪远窗边。
正当针叶想要飘进窗户,却被一头撞了开去。
针叶被撞得眼冒金星,缓缓落地。
“可恶!霸道人类,不开窗不怕闷死自己!”
针叶气急败坏,在楼下土里一蹦一蹦的,可这松松软土,却让他有种想在此地生根发芽的倦感。
但没片刻,他又摇了摇头,带着叶身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醒了醒脑袋,竟沿着墙壁向上攀爬起来。
无论如何,进入房间,攀上纪远才是要事!
屋内,纪远将行李箱锁好,坐在床上点燃了根烟。
烟雾拖拽着长长的烟尾,覆上了纪远深不可测的眼眸。
针叶探头,便看到纪远迅速抽完一根烟,又点燃了另一根。
“霸道人类!”
小云杉对纪远的印象不好,要不是他的身世之谜有可能在海市得以解开,他才不想跟那个人类一块去!
想着,针叶拿头触了触窗户,果然是被擦得格外洁净的玻璃,硌得人脑袋疼,刚刚他就是被这个玻璃撞下去的!
针叶气呼呼,转过身想要找一个缝隙钻进去,可找了半天,这窗户被封得连风都进不去。
针叶从楼下爬上来,就费了一番灵力,此时的他累得不想再动,懒懒瘫在窗沿上,仅探个脑袋贴在窗玻璃上,看着纪远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纪远房间的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沈婉君的声音,纪远忙不迭灭了烟,立马将窗户打开,挥手散着烟雾。
而贴在窗玻璃上的针叶被顺势推了出去,再次从二楼跌落,掉在了松软的泥土上。
小云杉:“……”
可恶的人类!
针叶急得跺脚,而脚下松软的土地又在诱惑着他,只要他放弃远走,他就能在这里生根发芽!
针叶晕晕乎乎,正欲躺进脚下泥土的温柔乡中,又立马清醒过来,他再次旋转身体,清醒头脑。
不行,他不想做一棵不明不白的小树!
他一定要去海市!
针叶再次沿着墙壁奋力攀爬。
纪远屋内,沈婉君拿着本笔记本进来。
“阿远,这是你爷爷当年留下的,你带着。”
纪远接过,本子已经泛黄,边角微皱,却似乎被人小心延展过,虽看着年代久远,却又一丝崭新的感觉。
而在笔记本的正中间,用蓝色的圆珠笔板板正正写着三个字:纪忠德。
纪远从上至下抚摸着笔记本,像是在擦拭上面的灰尘,可上面有一半的痕迹,是被人为积年累月擦拭而泛出的银光。
纪远从未见过纪忠德,对他的情感很淡,可从手里这本沉甸甸的笔记本中,他似乎能感觉到与他不可分割的血缘。
“这是爷爷的字迹?”
纪远扶着沈婉君坐在沙发上,皱眉瞧着与自己的笔迹一模一样的三个字。
“是啊,当年你爷爷接到省里的任务,去海市考察,这是他的工作手册。他失踪后,那些人带回来的。”
沈婉君说的那些人,是纪忠德一同在海市进行考察任务的队员,因为纪忠德的尸骨没被带回来,沈婉君对他们藏着些怨恨。
纪远翻开笔记本,笔记本只有第一页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余都是空白纸张。
“什么都没有?”纪远疑惑道。
沈婉君点了点头,目光锁住纸张上的几个人名。
“许是本子都还没来得及用,他就出事了。”
“你认识这些人吗?”纪远问。
沈婉君的呼吸急促起来,一股无名的火气似乎要从心底喷发而出,却又因为更大的悲伤而将其压制住。
“他们是你爷爷的队员。”沈婉君沉沉地说。
“他们还活着吗?”
沈婉君抽了抽嘴角,下垂的眼皮一台,眼中的恨意再也掩不住。
“阿远,就是他们,害了你爷爷!”沈婉君全身发抖,怒睁的双眼拖着因没有血肉而干瘪的眼角。
“如果不是他们害了你爷爷,为什么他们回来了,你爷爷却没回来?”沈婉君补充道。
纪远看着本子上的几个名字出神。
他听沈婉君念叨了一辈子的纪忠德,却从未听她说起过这些人,也很少听她说起纪忠德是怎么出的事。
现在沈婉君突然就要去寻人,还将笔记本交给他,其中好像有什么事是沈婉君没和他明说的。
纪远动了动嘴角,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沈婉君年纪大了,他不想再刺激她。当务之急,是到海市,了解清楚事情真相。
不过既然纪忠德的这些队友尚在人间,事情就有了头绪。在去海市之前,他想先去会一会这些老人。
纪远握紧沈婉君干枯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奶奶,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针叶终于再次爬到了窗户边上,他长长吁了口气,累得不轻。转身一看,纪远已经背起了背包,拎着行李箱便要出门。
“这人类动作也太忒快了!”
针叶用他仅剩的一点灵力催来一阵风,他轻轻一飘,便飘到纪远背在身后的背包上,又一点点移到拉链缝里,钻了进去。
“呼——”
针叶大功告成般大喇喇躺在漆黑的包里,因为灵力使用过多,没多久便昏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天已经黑了。
不对,针叶猛地爬起来,反应片刻才想起自己早已钻了纪远的包,包被锁着,不见外面的天光,自然是黑的。
他此时才发觉包里除了他,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而他正踩在一个布料上,很柔软,比纪远家楼下花坛里的泥土还柔软。
这玩意儿躺着怪舒服的!
针叶站起又躺下来回几次后,使了点微弱的灵力,发出淡光照亮四周,只见这柔软之物是块深蓝色的布匹,上面写着一串英文。
“calvin k……”
针叶蹦了两蹦,表示不懂。
能看懂这是英文字母并且拼读出来,也亏了他之前读取了沈婉君的意识,对人类语言和文字有了些许的了解。
看了半天也没能理解英文字母的意思,针叶便放弃了,反正不管是啥,他觉得挺舒服,以后这儿便是他的地盘。
这么想着,他将淡光熄灭,攀上包沿,从拉链缝里探出头去。
只见外面一片艳阳天,金色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缓了缓,才看清此刻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飞速往后倒去,而他就在纪远的副驾驶上,稳稳的。
针叶转头望去,纪远正一脸专注地开着车。阳光从车窗边倾泻下来,正好洒在纪远的下半张脸。
薄薄的双唇微抿,唇角咬着一根烟,吐出的烟雾缭绕着高高的鼻梁而上,消失在藏于墨镜下的那双眼前。
双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露出修长的指节,跟着车里不知名音乐的节奏轻轻拍打,格外惹眼。
针叶咽了咽看不见的口水,头一回感慨眼前这人类竟有种散漫的美感,还挺养眼。
针叶就这么趴在包沿上,欣赏着纪远。突然,一个急刹车,把没有任何抓点的针叶甩了出去,直接贴到纪远的胸口。
“草,会不会开车啊!”纪远骂道。
针叶被什么梆硬的东西撞得头晕,他抬头一瞄,只见头顶是一个锋利的下颌线,再往下便是一节修长的脖颈,旁边因说话而上下滚动的喉结,显得那么突出而性感。
针叶只是一棵小树,从未见过此等尤物,只觉这人类离了家后,像变了个人,不那么独断死板和讨厌,而是无声地散发着几分自由的傲慢和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