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限拉长,甬道风声不断。
裴南蘅迟迟没有得到徐千疏的回复,她忍不住抬起眼,正巧对上那双有银蓝色纹路眼瞳露出的尚未来得及收回的错愕目光。
“神凡之间,天壤之别,我不可能对一个凡人动情,”徐千疏正色,高高在上地冷声警告道:“裴南蘅,你最好尽早收了你那点小心思,再有一次,我绝不轻饶。”
徐千疏甩袖离开,并无一丝迟疑。
裴南蘅早知结果,但仍旧难免落寞,她垂下眼,站在原地,木槿紫色衣袖纷飞。
只有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的赵薄昭瞧见了徐千疏匆忙离开背影中的那一丝落荒而逃。
堂堂北斗宫少主,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这事当真是有趣极了。
之前他从未想过徐千疏会为了裴南蘅威胁孙隼,他走到裴南蘅身侧,盯着裴南蘅的脸,心道徐千疏素日瞧着不近女色,无欲无求,原也会被这样一张貌美皮相所惑吗?之前那些被故意送到徐千疏身边的女子应当还是长得不够美啊。
他乐的合不拢嘴。
裴南蘅很快收敛好情绪,和赵薄昭一起离开文德甬道。
“你们还会留在南诏多久?”裴南蘅面色冷淡问。
“大概,半月。”赵薄昭笑嘻嘻,“裴贵妃还需再用两次药才可彻底治愈。”
裴南蘅闻言停下脚步,疑惑问:“你们不是只答应了郑端救我吗?为什么要留下救裴贵妃?”
赵薄昭骤然敛回笑意,震惊睁大眼,“你怎么会知道郑端?”
“徐神官告诉我的。”
赵薄昭无语沉默片刻,“的确如此,徐凌越只答应郑端不会让你死在卢阆手里,他给裴贵妃治好病,是另外一桩交易。”
裴南蘅:“对方是谁?陛下吗?”
赵薄昭摇头:“非也,南诏国王不会为了裴贵妃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同我们北斗宫做交易的人是裴国公。”
裴南蘅抬眸看着赵薄昭,“郑端让徐神官救我,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吗?”
“当然,你以为北斗宫是什么商货铺子,谁来都会出手吗?而且,这次可是徐凌越亲自过来,代价自然非同寻常,不过……”
“不过什么?”裴南蘅追问。
赵薄昭悠悠道:“郑端之前曾是徐凌越恩师,后面两人反目,不死不休,这里面置换的代价,大抵有些不一样。”
裴南蘅陷入沉默。
这次换成赵薄昭好奇了,他凑近裴南蘅,低声问:“你和郑端到底什么关系啊?那个老东西可不是一般的心硬,他和北斗宫僵持三百年来,这可是头一次跟徐家服软。”
裴南蘅老实道:“我认不得这位前辈。”
“怎么可能!”赵薄昭不信,“那老东西无利不起早,他怎么可能费这么大劲去救一个陌生人,裴南蘅,你跟别人藏着掖着便罢了,干什么还防着我啊。”
裴南蘅坦言,“我真的不认得他,见都没见过。”
婢女紫烟找过来,说鸾鸣殿那边来人要裴南蘅快回去芳泽殿。
裴南蘅匆匆离开,赵薄昭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能先郁闷回去广阳殿。
鸾鸣殿的太监早就等在了芳泽殿,裴南蘅匆忙赶过去,扫了一眼随侍在刘公公旁边的陌生宫女,温声问:“公公此来,是父皇又有什么旨意吗?”
刘公公满脸堆笑,“公主不必紧张,没什么大事,只是大宛寺的清合禅师之前观卦得知王美人流年不利,年内似有血光之灾,需得有中元节那日出生的贵人为其抄誊一卷《玉皇经》方可化解灾厄,陛下的意思是,公主您正巧是中元节生人,如今王美人生辰将近,若是您能抄经一卷为王美人庆生,王美人自是感激不尽的。”
抄誊一卷经书而已,不算什么。
裴南蘅点头,“若经书有用,南蘅自然愿意效劳。”
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结果,但刘公公并不急着走。
裴南蘅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公公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刘公公给旁边陌生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上前来,笑道:“启禀惠和公主,那清合禅师说抄经需得在无忧之地。”
裴南蘅疑惑:“何谓无忧之地?”
宫女:“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大自在,自为无忧。”
裴南蘅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
宫女直言:“宫内的仆射寺里供奉着一尊武神像,镇压百鬼妖邪,就算是无忧之地。”
仆射寺。
裴南蘅脸色逐渐沉下去。
被“幽禁”在芳泽殿的这些日子里,她看了许多关于北斗宫的古籍,她记得有本书上写着,北斗宫的祖师徐憎,曾与好友一起联手镇压蜚妖,在九幽入口设下守护结界,但这个人后来为了得到徐憎体内的烛九阴血脉,趁徐憎加固结界身受重伤之际,联合魔族之人对他动手,最后徐憎与此人玉石俱焚,才得以保住徐家最后一丝血脉。
而这个卑劣之人后面也开宗立派,只是经营不善,最后被魔族灭杀,只余一些信徒散落人间各地,为其开设寺庙,供奉香火,名曰仆射寺,寺里面供奉着一尊三涯尊者的武神像。
北斗宫起初见一座仆射庙烧一座,但不知道哪朝哪代,突然有一个皇族之人也成了三涯尊者的信徒,碍于龙气震慑,北斗宫并没有动皇宫之内的仆射庙。
因着这事,北斗宫祖训其中有两条,凡门下弟子者,除魔务尽。凡门下弟子者,绝不许踏入仆射庙半步,更不允为三涯鬼像敬献香火。
王美人指定要裴南蘅去宫中仆射寺抄誊经书,若是裴南蘅在仆射寺内出事,徐千疏和赵薄昭无法入内,那裴南蘅必死无疑,王美人的险恶用心当真是昭然若揭。
但裴南蘅只清清冷冷地说了句,“好,我知晓了。”
刘公公似乎是为了安抚裴南蘅,“陛下说,如果您在芳泽殿呆的太闷,可以四处走走,离王美人的生辰还有些时日,您不必急着去仆射寺抄经。”
这是,解了她在芳泽殿的软禁。
鸾鸣殿的太监和宫女离开后不久,裴南蘅找去了广阳殿。
广阳殿离芳泽殿好远,裴南蘅一路走来腿都酸了,还是和之前一样,广阳殿找借口并不想让她入内,但她说自己是来找赵薄昭的,门口的护卫进去通禀后,有个宫女出来引着她从旁边的门进入了广阳殿后院。
“哎呀!”
西墙边突然传出女子尖叫声。
这个声音很耳熟,裴南蘅很容易就可以听出来这是她四姐姐蒙春鸢的惊呼声。
宫女原本一脸嫌弃,不想带裴南蘅过去西边,但碍不住裴南蘅说了句,“我们听到了却没有过去,一旦四姐姐出了事,陛下一定会降罪,”她怕受罚,只能带着裴南蘅过去。
还没走到西边。
宫女突然停下脚步,觉得刚刚裴南蘅刚刚属实是大惊小怪,“广阳殿中那么多人,怎么会让四公主出事,更何况两位神官都在这里,九公主你当真是惯会危言耸听了些。”
裴南蘅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樱花树下徐千疏的藤黄色背影,徐千疏抱着从树上掉下来的蒙春鸢,蒙春鸢一只手揽着徐千疏的脖颈,甚至慌乱之下手指还不小心抓住了徐千疏的浅蓝发带。
“多谢神官救我,”蒙春鸢夹着嗓子,声音娇柔,远没有平日里直率不羁的豪迈姿态。
徐千疏把她放下来,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鸡毛毽子,抬手递给她,声音很是温和,“四公主日后还是小心些……”
身旁宫女不断催促着裴南蘅离开,她的声音很尖利,说话又紧密,以至于裴南蘅并未听到徐千疏后面说的话。
去见赵薄昭的一路上,这个为裴南蘅引路的宫女嘴巴不停,不断地抱怨说裴南蘅浪费时间,故意绕路,想要在广阳殿多呆一段时间。
裴南蘅刚回来太陵城的前三个月,皇宫内的宫人还不敢如此放肆。自从裴贵妃病倒,她被软禁芳泽殿,像今日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宫人变得越来越多。
赵薄昭此时正坐在伙房外面的竹椅上,打磨一根玉笛。
裴南蘅同他讲了王美人让他抄经一事,赵薄昭并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对裴南蘅说:“你明日下午再来一趟,我有东西可解你此次困局,只是若是如此做,恐怕会再次加重你灾星之名。”
裴南蘅并不在意,“无妨,十七年都这样过来了,早就习惯了。”
除此之外,裴南蘅看向站在远处门口等着她离开的宫女,又拜托了赵薄昭另一件事。
“刚刚带我过来的那个宫女,我不喜欢她,你让她长点教训吧。”
赵薄昭挑眉,好奇道:“怎么了?”
裴南蘅淡淡道:“也没什么,只是我不太喜欢她说的话。”
赵薄昭看着裴南蘅那张淡漠的美人面,讶异道:“你之前可从不会同旁人计较这种琐碎小事。”
裴南蘅垂眼,低声喃喃:“今日我有些不高兴,就是不愿意听。”
她这话声音太小,赵薄昭并未听见。
“小事一桩,我会让她吃点苦头的。”赵薄昭扬起唇角,他素日就喜欢捉弄人,连南诏皇室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个见人下菜碟的宫女。
准备回去芳泽殿,裴南蘅往前走了两步,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折返回来,轻声问赵薄昭:“徐神官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吗?”
赵薄昭放下手中半截玉笛,抬头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南蘅:“他多次救我,我要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