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赵薄昭想了想,歪嘴道:“徐凌越这人冷心冷情,他平常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更可况,一个凡人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瞧得上。”

但即便赵薄昭如此说,裴南蘅也并未打消报恩的念头。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徐千疏之前在团澹行宫给她的白梅绣银披风已经洗好被送到了芳泽殿,裴南蘅把披风收好后,当夜就离开芳泽殿去了皇宫后苑禁地山上的竹林。

今夜她不打算回去了。

她要在竹林里抓一只瓷兔,这种瓷兔是南诏境内特有的,毛白如雪,眼红如血,平常瞧着没有什么稀奇,但等它跑到月光下面,皮毛就会僵化如白瓷片,无法动弹,为了活命,瓷兔素来奔逃快疾如闪电。

林州城内有个传说,瓷兔的眼睛有护佑平安之效,因而家中若是有人出远门或入伍参军,父母长辈就会想尽办法抓住一只瓷兔,取其眼睛,研磨成粉,染色丝线,做成平安符或者香囊让其随身佩戴,若是家中有孩子天生不足,也会如此做条手绳以保佑孩子身体康健。

她跟紫烟打听过有人曾经在后苑见过瓷兔。

瓷兔喜欢喝人血。

裴南蘅拿匕首割开手腕滴了一瓷碗的血,放在幼竹旁边,藏起来后,等着瓷兔出现。

初夏的夜并不冷,只是竹林中露气浓重,沾湿了裴南蘅的衣衫,清新的竹叶香浮浮沉沉,让裴南蘅不由得想起了陆西阙。

陆家的宅子和楚家相邻,裴南蘅住的云息斋更是只和陆家隔着一处低矮的院墙。

裴南蘅第一次见到陆西阙是在她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晚上。

那夜,林州城内年轻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大都去旁边的郴州看游龙灯会去了,但裴南蘅不能去,因为病重的楚家三哥在那天清晨咽了气,阖府上下都在操办丧事,齐嬷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骂裴南蘅是丧门星,并将她推出了灵堂。

向来不喜多管闲事的何将军冷眼旁观,裴南蘅只能灰溜溜回去了云息斋。

楚家三哥之前对裴南蘅还算不错,齐嬷嬷每次辱骂她的时候,楚家三哥总是拦着,后来他逐渐病重,每次裴南蘅偷偷去看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咳着说他得病一事同她无关,要她不要放在心上。

大雪纷飞,裴南蘅发髻上系着白色的丧带,戴着白玉簪,拿了些纸钱,安静地站在墙角,看着那盆里的火光明明灭灭。

陆西阙就单腿跨坐在旁边的院墙上,右眼戴着一只织金方胜纹眼罩,手里拿着一根折断的翠竹枝。

裴南蘅不说话。

陆西阙也不说话。

裴南蘅回屋,他也跳下院墙离开。

只是那天半夜里,他又翻墙进来了裴南蘅居住的云息斋。

“你睡了吗?”陆西阙轻轻敲响了亮着烛火的房门。

那天天很冷,何将军和他的手下早就呆在自己房间里围着火炉舒舒服服地饮酒打牌,炉子里火星噼啪作响,大门紧闭着,没人在意裴南蘅独自居住的云息斋发生了什么。

毕竟,当时裴南蘅的灾星名声早就传遍了林州城,没有人会故意触自家霉头在上元节晚上靠近云息斋。

裴南蘅听到了敲门声,但她只是坐在书桌后面,头也不抬地翻看着手上的那本《太陵杂记》。

陆西阙见房间里没动静,又敲了敲门,“喂,我有事找你。”

裴南蘅依旧只当是没有听见。

她不开门,陆西阙就一直敲。

半个时辰后,陆西阙不敲了。

裴南蘅翻页的葱白手指顿了下。

她以为外面那人走了,但不料“嘎吱”一声,旁边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裴南蘅下意识抬眸望去,一个长相硬朗、剑眉飞扬的少年郎右眼戴眼罩,身披黑色鹤氅,肩头落雪,手提鱼灯,笑着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他身上有一股清冽的竹香气,飘飘浮浮,有种春日鲜活之感。

裴南蘅站起身,漠然哑声问:“你是谁?”

“陆西阙,西边的西,楼阁的阙。”少年大迈步走到裴南蘅面前,低下头,嗓音清脆如山泉,左边黑漆漆的眼瞳亮如星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

“送你个小东西。”

陆西阙把手里的棉纸红尾彩鳞鱼灯递给裴南蘅,满脸笑意,“我瞧着你刚刚似乎有点不高兴,这个鱼灯是我亲手扎的,送你。”

裴南蘅扫了一眼那闪着寒光的琉璃鱼眼睛,冷淡问:“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陆西阙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为什么难过?”

屋里摆着的崭新的银丝熏炉暖烘烘的,陆西阙肩上的落雪逐渐融化。

裴南蘅盯着陆西阙那张意气风发的疏朗面孔,不解,“我难不难过与你有什么相干。”

“裴姑娘,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陆西阙眉梢微挑,依旧笑着,硬把鱼灯塞进裴南蘅手里,“你我是邻居,来日方长,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陆西阙一阵风似的又翻窗离开了。

书案上的《太陵杂记》被寒风吹翻几页,哗哗作响。

若非瞧见窗沿落雪和手里的鱼灯,裴南蘅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其实第一次与陆西阙有交集的时候,裴南蘅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他的故意接近是别有所图。

很小的时候,裴南蘅就知道,旁人的善意大多都是标着价钱的,毕竟,若非贪图好处,谁会愿意靠近她这个灾星呢。

比如,楚家二姐姐在她七八岁的时候时常过来云息斋给她捎几块一品香最便宜的栗子糕吃,吃了三次后,那位楚家二姐姐问她是否能让陛下也给她赐个公主称号,裴南蘅自己都回不去太陵城,哪里能帮她,得知裴南蘅做不到后,楚家二姐姐劈手夺走她手里的栗子糕,踩在脚下碾碎,像齐嬷嬷一样大骂了她一顿。

又比如,她十岁那年的冬天,林州城滴水成冰,齐嬷嬷不肯给裴南蘅碳用,她十指被冻的血肉模糊,但仍旧需用结冰的冷水洗衣,何将军手下有个新来小兵,大概十六七岁,帮她洗衣,给她烤地瓜吃,还偷偷运进来一些劣质木炭给她取暖用,逐渐取得裴南蘅信任后,某日,这个小兵把裴南蘅骗出楚府,准备把她卖进窑子里换钱,裴南蘅半路察觉不对劲及时跑路才免于灾祸。

……

可即便经历过那许多,在裴南蘅心中,陆西阙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只不过,那份掺杂着真心的假意到最后还是随风散了。

竹林风动,血腥气浓。

裴南蘅垂睫,敛回思绪,小心地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月光如练,轻纱似的垂落在地,一个小巧身影突然穿过斑驳竹影。

瓷兔,来了。

裴南蘅屏住呼吸,动作小心地用绑着白色手帕的手从腰后拔出捕捉瓷兔专用的植筋草网,很快,那只毛发雪白的兔子跑到了装满裴南蘅的血的瓷碗旁边,埋头小口啜饮起来。

离月光照到瓷兔还需静等些时辰,但瓷兔胃口小,不会在血碗那里停留太久,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要再等到什么时候了。

裴南蘅当机立断,朝瓷兔甩出那张植筋草网。

有之前整日在林州捉雀吃的经验,裴南蘅下手很准,提力一下就把瓷兔和瓷碗兜进了网里,瓷碗歪倒,鲜血洒满草地。

瓷兔在网里拼命蹦跶,很快瓷碗就被它踩碎成片落出网外。

这是裴南蘅第一次抓瓷兔,她没有想到那样小小的一只兔子居然力气如此之大,她奋力收紧网口,把瓷兔往有月光的地方拖。

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一只脚勾住粗壮竹子,用另一只脚跟抵住泥地,双手死死抓住植筋网绳,蹙眉咬唇,脚下绣鞋都被踩的变了形。

一点点地,她终于用网兜把那只不断挣扎的大力兔子给拖到了月光和阴影的交汇处。

第一缕白色月光落在兔子耳朵上时,那只大力兔子突然身体僵住,如传闻中所言,雪白柔软的兔毛依次变成冰冷瓷片,兔身也不再动弹。

而尚未来得及收回力气的裴南蘅抓着突然垂落下来的植筋草网,重心不稳,仰头摔下高坡,眼前天旋地转,她只记得死死抓住手中网绳,几番滚落之后,她的身体才堪堪停了下来。

应当是落到坡底了。

裴南蘅眼前黑影绰绰,一片混沌,耳边嗡鸣,她躺在草叶之中,胳膊膝盖剧痛无比,一时竟无法起身。

不知道昏过去多久。

裴南蘅再次出现意识,是被两个人争执的声音吵醒的。

“怎么回事,陛下不是已经准备召回裴国公了吗?为什么又突然收回了旨意?”男人斯文声音响起。

“今日中午裴贵妃和三皇子来了鸾鸣殿,大概他们又说动陛下改了主意。”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不耐道,“大祭司,我如今实在是担忧地很呐,饶是章靖川已死,可蔡陈那边犹有大将在营中驻守,谢武资质平平,之前数年更是从未领兵打过仗,怎么可能打得过蔡陈的那些人。”

“裴家那伙人已经把最硬的骨头啃掉了,陛下现如今又不肯用太子举荐的人,我们手下能用的人只有谢武,如果谢武不去,你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裴国公大胜回来太陵,扶蒙宣弈上位吗?”

“我哪里是不让他去,我只是怕谢武一旦输了,陛下会降罪于我,我好不容易才变成人,当了这宫里的美人,过了几天好日子,你若是不肯同我交个底,我怎么放心让谢武去。”

沉默,长久的沉默。

终于,那个男人似是妥协了,再次说话,“我曾经看到过一次未来之事,南诏和蔡陈之间的战场局势如何发展,都尽在我掌握之中,章靖川已死,南诏蔡陈胜负已定,滔天之功就在眼前,让谢武领兵去危州,只需打扫几天战场,就能把功劳从裴家那群人手里拿回来,君儿,你可知道,义父与太子的指望现在就都在你身上了呀。”

“此话,此话当真吗?”

“自然,不然你以为我何以那么及时赶到抱月山,将你从那群疯子手下救回来。”

女子似乎是信了,苦恼道:“陛下如今虽然对我宠爱有加,可对裴贵妃的态度仍旧暧昧,裴贵妃三两句话就能挑动他改变主意,大祭司,若是裴贵妃死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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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文替身女配觉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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