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不是动裴贵妃的最好时机,她与陛下毕竟有少年相伴的情谊,她若是莫名其妙死了,你猜陛下会不会怀疑到你我身上?上次绍元顶了罪,你以为这次陛下还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
女子深深叹了口气,“大祭司,南诏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属于我们啊?”
“快了,待我们的军队完全占领蔡陈,太子殿下就能彻底安心地腾出手来弄死裴氏一族,恩儿,再忍耐些时日,我们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两日之内,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说服陛下召回裴国公,派谢武去危州。”
“若我说不动陛下呢?”
“那就动用你的妖术。”
“北斗宫那两人会察觉到的。”
“我有办法牵制住他们俩,到时候你听令行事便是。”
那两人走远后,裴南蘅起身,取下瓷兔的血红眼珠,趁着天色未明,一瘸一拐地回去了芳泽殿。
回去之后,裴南蘅没惊动任何人,简单包扎了下伤口,换了身碧纱云凤纹杂裾垂髾,就开始研磨瓷兔眼珠,染了两捆素色丝线,又用一整个上午绣成了一只绛红穿金线山水纹香囊。
吃过午饭后,裴南蘅依照同赵薄昭的约定前去广阳殿取解困仆射寺之局的东西。
她这次来到广阳殿,引她入内的宫女说话客气了许多。
裴南蘅故意问:“上次那个宫女呢?”
“她犯了错,被驱逐出广阳殿,如今应当是呆在结武司受罚。”
宫女引着裴南蘅走过一个拐角。
正巧撞见她四姐姐蒙春鸢满面春光地带人从对面走过来,裴南蘅没看她什么表情,只是垂眸恭顺地喊了声四姐姐,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但不料,“七妹妹!”
蒙春鸢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裴南蘅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
蒙唇鸢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亲昵,“七妹妹,是过来探望母妃的吗?”
裴南蘅见过太多这种变脸,看样子蒙春鸢应该是有求于她,她懒得和蒙春鸢拉扯,直言问:“四姐姐是有事?”
蒙春鸢的性子素来很直,也不喜欢什么弯弯绕绕,喜恶也很分明,但既然要托人办事,她也不好摆出什么高姿态,笑道:“我听闻七妹妹与那位赵神官关系不错。”
裴南蘅:“并没有这事。”
蒙春鸢:“妹妹,你不必瞒我,我昨日还听闻赵神官为了给你出气故意寻那宫女的错处让人把她送去了结武司,你与他若是没什么交情,他怎么会如此做。”
知道还问?
裴南蘅沉默。
“我有件东西想送给陆神官,不知妹妹能不能让赵神官帮我转交?”蒙春鸢抬手唤人过来,宫女拿来的檀香木浮雕牡丹漆盒里躺着一只藤黄色发带,上面还绣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纸鸢纹饰,蒙春鸢垂睫,颇有些害羞道:“这是我亲手绣的,颜色是陆神官惯常穿的衣裳颜色,九妹妹,你说,陆神官应该会喜欢吧?”
裴南蘅没什么反应,嗓音冷淡:“你为什么不自己送去?”
蒙春鸢嘴唇动了动,支支吾吾没说出来什么。
还是她身旁宫女开口解围,“四公主毕竟是一国公主,不好直接送东西给神官的。”
蒙春鸢忙附和两声,利落地合上盖子,把木盒放到裴南蘅手里,不容她拒绝道:“那就辛苦妹妹了。”
蒙春鸢指使人太过顺手,以至于裴南蘅刚反应过来,蒙春鸢就已经带人走远,只剩留在她手里的檀香木浮雕牡丹漆盒。
广阳殿伙房外面,赵薄昭还在雕刻那只翠绿玉笛。
“手里拿的什么?”赵薄昭扫了一眼裴南蘅手里的檀香木浮雕牡丹漆盒。
裴南蘅递过去木盒,淡声,“四姐姐亲手做的发带,想请你帮忙转交给陆神官。”
赵薄昭皱眉,不高兴道:“蒙春鸢要送徐凌越的东西,凭什么让我转交?若是我帮她转交,她可有什么东西要拿来谢我吗?”
裴南蘅回想片刻,“没听她提到。”
“让人帮忙,却不给人好处,她公主当惯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赵薄昭冷笑,随手把那只檀香木浮雕牡丹漆盒扔在桌上,眸色沉下去,“天底下可没有让人白帮忙的道理,我可以帮她送,但也得收点报酬。”
裴南蘅听到这话,半分心绪波动也无。
木盒已经按照蒙春鸢要求送到了赵薄昭手里,至于赵薄昭要收取什么报酬,那与她无关。
赵薄昭给了她一只萤火虫妖,白色的触角,黑色的复眼,近乎透明的鞘翅和膜翅,翅膀扑闪着,小小的一个,脖子上系着红色麻绳,微弱荧光,在白日里几乎瞧不见。
“你不必进去仆射寺,只要在仆射寺门口,把这个小妖怪扔进去,然后立刻离开寺门口,跑的越远越好。”
裴南蘅盯着手心里的萤火虫妖,好奇问:“我跑远了之后呢?”
“之后?”赵薄昭坏笑着,“没有之后。”
裴南蘅拿着萤火虫妖又去拜见裴贵妃,婢女退下后,裴南蘅同裴贵妃讲了章靖川或许未死,王美人是妖,以及大祭司卢阆同其勾结要控制陛下一事,并呈上她认为章靖川或许未死的证据,裴贵妃让人收了那两块石头,只淡淡说了句她自有考量,便让裴南蘅回去了。
裴南蘅离开广阳殿的时候,还远远瞧见了徐千疏回去侧殿的藤黄色背影。
入夜,万籁俱寂。
裴南蘅身边的紫烟端着徐千疏那件已经洗好的白梅绣银披风,以及裴南蘅做好的那只绛红穿金线山水纹香囊,送去了广阳殿侧殿。
紫烟没能见到徐千疏。
东西也不得不拜托侧殿外面的北斗宫弟子转交。
那只萤火虫妖被关在宫灯里面,闻到裴南蘅手腕伤口的血腥气后,发了狂似的疯狂撞击着美人蹴鞠的纸面灯罩。
紫檀雕芍药五扇碧玉屏风后面,裴南蘅闭目靠坐在木头浴桶里,水汽氤氲,但隔着水面依旧能瞧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紫烟跪坐在浴桶旁边,小心翼翼地上完药后,用素白布条给裴南蘅包裹住手腕血肉模糊的可怖伤口,
她并不敢问裴南蘅这些伤口是从何而来。
只是思虑再三过后,谨慎问:“公主,您需要我去找陛下或者贵妃告诉他们您受伤的事吗?”
裴南蘅缓缓睁开眼,上方是整齐的房梁悬柱,她的声音在热气里听起来有些哑,“不必,明日我会去见父皇的。”
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裴南蘅脸色惨白,头脑也有些不清醒,她又问了一遍,“你说你没见到徐神官?”
紫烟:“没错,北斗宫的人不让我进去,只把东西拿走了,我专门嘱咐过他们,那只香囊是您送给徐神官的谢礼,我走的时候,好像还瞧见赵神官进去了侧殿。”
裴南蘅重又闭上眼,脑海中的画面支离破碎,那些记忆沉重又让人疲倦,长久的沉默过后,她突兀地说了句,“紫烟,你,你想出宫吗?”
紫烟无奈笑笑:“我是被家里人卖进宫的,父母和弟弟已经搬去西秦了,我就算出宫,也无处可去。”
裴南蘅依旧闭着眼,“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和他们团聚。”
紫烟回答地很快,“公主,我不愿意,阿父阿母他们自小就不把我当人看,睡在鸡窝里,每天干活,还要被他们打骂,冬天我连兄长剩下的热汤都吃不上,我在宫里的日子比在家里过的好多了,我不想要出宫。”
“可如果皇宫最后保不住呢?”裴南蘅这话没头没脑。
紫烟只当是裴南蘅在开玩笑,“皇宫里有陛下,有贵妃,我们和蔡陈打仗又连连大捷,就连蔡陈那位杀神章靖川都被我们世子杀死了,皇宫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的确,现在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南诏大捷。
可如果,章靖川没死呢?
昨夜裴南蘅偷听到大祭司说章靖川已死,南诏蔡陈胜负已定,那么说明,这个叫章靖川的应当就是南诏和蔡陈战场局势的决定性人物。
但其实两年前,裴南蘅就听说过章靖川这个名字,不是从说书人嘴里,而是那个藏身在楚家假山里的西秦叛将告诉她的。
那个死去的西秦叛将曾是章靖川的师傅,精通很多贯穿阴阳之术,他曾经告诉过裴南蘅,说章靖川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命最硬的人,他说此人少年成名,天资卓绝,即便历经重重磨难,最后也能封侯拜相,安稳终老。
加之,命不久矣的西秦九皇子孙隼突然改变计划,提前回国。
裴南蘅有种隐秘的直觉,章靖川或许并没有死,她甚至还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意味。
如果章靖川真的没死,大祭司和王美人又一心怕裴国公拿到功劳,想送从未上过战场的谢武领兵去危州抗衡蔡陈,战场局势一瞬间就能逆转,到时候危州失守,蔡陈大军一路西征,剑指南诏腹地,踏平太陵城,南诏的败亡便指日可待。
第二日清晨,裴南蘅虽然浑身酸疼,但稍缓过来了一些,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她刚起床没多久,突然有广阳殿的宫女过来。
裴南蘅坐在美人榻上,轻揉额角,淡淡问:“是母妃有什么吩咐吗?”
“并非如此,是徐神官让我来的,神官他,要我来还东西。”
揉着额角的葱白手指停下,裴南蘅的目光落在宫女手里端着的那只檀香木浮雕牡丹漆盒上。
宫女打开木盒,里面并非是蒙春鸢为徐千疏亲手做的藤黄色发带,变成了裴南蘅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绛红穿金线山水纹香囊,红色的丝线,瓷兔的眼睛一样的红。
裴南蘅并未伸手接回那只香囊,只是哑声问:“徐神官怎么说的?”
“徐神官说他不需要您的感谢。”
这话的确像是徐千疏会说出来的,果然,他还是一贯的冷漠。
“他还说什么了吗?”
“徐神官还说,他上次刚刚警告过,让您收了那些小心思,您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裴南蘅轻轻吸了一口气,蹙着眉,自言自语道:“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宫女:“赵神官也是这么说的,他对徐神官说,您只不过是想谢谢他而已,让他说话没必要如此伤人。”
裴南蘅抬眸,又问:“那徐神官是如何答的?”
“徐神官说,让赵神官滚。”
听到这话,站在旁边的紫烟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裴南蘅拿回来香囊,神色复杂地盯着多看了几眼,“那披风,徐神官可收下了?”
“……”
裴南蘅疑惑看向那个宫女,“他没收吗?”
宫女声音不算大。
“披风,徐神官让人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