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蘅下意识攥紧手中香囊。
是了，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留下那件披风呢。
被凡人沾染过的东西，于他而言，是脏的。
宫女离开后，裴南蘅收好那只绛红穿金线山水纹香囊，独自去了广阳殿。
费了许多口舌，她才终于见到了裴贵妃。
裴南蘅再次同裴贵妃提及章靖川未死一事，但裴贵妃始直言自己与其他其他裴氏党人皆不信此事，且认为裴南蘅是神思不稳，多生谵妄，也将所谓的“证据”重新扔还给她，三言两语便打发她走了。
没办法，裴南蘅只能转头去了鸾鸣殿。
殿外侍卫说陛下这会儿正忙，不便见她。
裴南蘅没走，只是静静等在鸾鸣殿外长廊的阴影处。
有新来的小太监，见裴南蘅貌美，不知死活地专门凑上前去同她攀谈，“公主，如今天热气闷，陛下且得忙一会儿呢，您不如先回去，吃个冰荔枝饮子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芳泽殿离鸾鸣殿那么远，裴南蘅懒得再走那么长一段路，“不必，我在此等着便好。”
小太监这会儿似乎挺闲，劝不动裴南蘅，他也不走，只是殷勤地同她聊起她先前在林州的那些日子。
林州。
裴南蘅不喜欢林州，她呆在林州的那些记忆实在痛苦黑暗地很。
“陛下是在忙什么事？”裴南蘅没忍住，直接出言打断了小太监喋喋不休的询问和搭话。
小太监鬼鬼祟祟，压低声音，“太子昨夜遇刺，陛下大怒，禁军正在搜宫，各位大臣正在殿内同陛下商讨此事。”
这么巧。
危州换将的关头，太子突然遇刺。
想也不用想，最后“刺杀“太子的凶手一定会指向裴氏。
裴氏现如今在战场上春风得意，却听闻陛下要将他们调回太陵的消息，他们志得意满，居功自傲，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兵行险招，直接派人对太子动手，太子一死，三皇子就是唯一的新帝人选，到时候整个南诏就完全落入裴氏掌控之中。
这事听起来合理地不能再合理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太子那边再扇扇风，“大祭司瞧见过未来之事，蔡陈如何用兵，如何计划，我们已经尽数知晓，更何况，章靖川已死，蔡陈已经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现如今最紧要的事是防止裴氏一族做大，功高震主，陛下，裴氏如今胆大妄为到敢行刺东宫，若不加以控制，来日刺客怕是就要派到鸾鸣殿来了。”
不能等了。
若是召回裴国公的圣旨发出去，就来不及了。
裴南蘅趁人不备，硬闯进了鸾鸣殿大殿。
殿内站着许多王爷重臣，但裴南蘅没想到，徐千疏也在，清清冷冷，不染凡尘，坐在西侧，面无表情，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瞧见裴南蘅进来时，他那双长有银蓝色纹路的异瞳陡然划过一丝没有被人察觉到的细微颤动。
与此同时，裴南蘅注意到了他落在肩前，束发用的藤黄色发带，发带尾端有只小小的白色纸鸢纹饰，针脚有些粗糙，但看起来很是俏皮。
那是四姐姐亲手做的发带。
赵薄昭昨夜才转送给徐千疏，徐千疏今日就用它来束发了。
裴南蘅愣愣地盯着那只藤黄色发带，胸口翻涌着浓重的苦涩与自卑。
不是说凡人卑贱吗？
为什么她送去的披风就要被扔进火里烧掉，她亲手绣的香囊就要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可徐千疏却毫不介意地用了四姐姐给他亲手做的东西。
裴南蘅不明白。
难道在徐千疏眼中，卑贱的凡人也是要分等级的吗？
徐千疏循着她视线，侧脸看到了自己的藤黄色发带，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裴南蘅要如此失落地看着赵薄昭送自己的这条发带？
难不成，裴南蘅是喜欢赵薄昭吗？
他听说了那件事的。
赵薄昭那个风流浪子，但凡是他想要招惹的女人，他都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其欢心。
不过是帮她教训了个宫女出气而已。
裴南蘅不会蠢到这么容易就被他感动，爱上他了吧？
徐千疏眸光冰冷，忍不住唇角微勾，露出嘲讽表情。
凡人，果真是愚蠢至极啊。
“惠和，鸾鸣殿是议事之所，你贸然闯入，是何缘故？”南诏国王蒙举海的声音听起来很阴沉。
显然，他因裴南蘅如此无礼的举动动怒了。
裴南蘅敛回视线，看了眼身边正在同陛下请罪的禁军侍卫，伏地跪下，“儿臣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禀告父皇。”
“说。”
“儿臣得知，章靖川未死。”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那些王爷重臣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部分都认为裴南蘅是在胡说八道。
“儿臣有证据，可证明章靖川是假死，”裴南蘅不确定章靖川是否真的死掉，她编这个瞎话只是为了阻止陛下换将，召回裴国公。
她从袖口掏出一块发光的黑色石头，举于额前，“父皇，此为青崖石，已经同章靖川认主，若他真的身亡，这块石头的光会熄灭，可如今，这块石头还亮着，所以，儿臣笃定，章靖川未死。”
南诏境内，青崖石虽然不多，但对皇室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南诏国王及众位大臣都是识得此物的。
“一块亮着的青崖石，就想证明章靖川还活着，惠和公主，你在说笑吗？”太子党有人反驳道。
裴南蘅当然知道一块青崖石无法佐证章靖川未死一事，所以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夔纹白璧，请太监递了上去，“此乃章靖川的鸿祢玉，可证明儿臣并未信口胡言。”
鸿祢玉是很珍贵的宝物，名声在外，但很少有人看到过它的真容，但众人皆知，此玉乃蔡陈章少将军贴身之物。
太监捧着这块玉递给南诏国王看了眼，南诏国王又示意让他把玉送去给中书舍人苏平充，苏平充原是蔡陈人，同章家交好多年，几乎算是看着章靖川长大的。
他接过那块夔纹白璧仔细端详，脸色微变，同两边同僚交换了个眼神，双手递上白璧，确定：“陛下，这确是鸿祢玉。”
南诏国王神色复杂，看向裴南蘅，“蘅儿，这块玉，你是如何拿到的？”
裴南蘅抬起头，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因缘际会，儿臣在林州城的邻居陆西阙与章靖川是好友，这块认主章靖川的青崖石和鸿祢玉都是他给我的。”
青崖石和鸿祢玉的确是旁人给她的，但那人不是陆西阙，而是那个死在楚家假山里的西秦叛将。
陆西阙之前算计她良多，她这次利用他一次，并不算过分的。
太中大夫：“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只凭公主一人之语，实在无法取信，不如，将一直呆在林州陪侍公主的何商将军喊来询问一番。”
南诏国王允了。
很快，何商就步履匆匆地披甲上了殿。
其他大臣并没有给他说太多废话的机会，单刀直入问：“惠和公主说，一个叫陆西阙的人曾经给了她青崖石和鸿祢玉，是真的吗？”
何商谨慎地按照入殿之前大祭司教给他的话，略有些紧张道：“楚家旁边的确是陆宅，惠和公主也的确同陆西阙有些交情，但是——”
裴南蘅侧身看向何商，只见何商笃定道：“在林州之时，臣带着人日夜守卫公主，寸步不离，臣确定，陆西阙从未送给过惠和公主任何东西。”
何商话音刚落，又有太子党禀报说芳泽殿丢了东西。
一个身着敞领淡青色广袖襦裙的宫女瑟缩被带进殿内，依旧是跪在地上。
“说罢，芳泽殿丢了什么东西。”带她入殿的大臣冷声道。
宫女：“启禀陛下，奴婢今日照例盘查芳泽殿后库，发觉，发觉仓库里丢失了一块清台送予公主的青崖石。”
那大臣又问：“这几天可曾有人进入过仓库？”
宫女：“最近几天里，只有公主昨日进入过仓库。”
裴南蘅从未进过仓库，拿什么青崖石。
但在众人眼中，此时事情已然明了。
这块青崖石就是裴南蘅从仓库里自己拿出来作假用的。
至于那块鸿祢玉，裴南蘅最近一直呆在太陵城，是不可能接触到章靖川的，但是，虽然她接触不到章靖川，裴家人却一直身在危州战场。
裴家人拿到那块鸿祢玉后，让人悄悄送回太陵城，然后让裴南蘅拿着这块玉璧，指证所谓章靖川未死一事，目的就是为了阻止陛下将其调回太陵，以独揽不世之功。
“惠和公主，是谁指使你撒下这弥天大谎的？”太子党众人纷纷质问她道。
裴南蘅撒谎是真，但大祭司卢阆和王美人拿上万百姓性命谋私亦是真的，她伏地叩首，恳切道：“父皇，没有人指使儿臣，儿臣所言句句属实，那块青崖石当真是已经认了章靖川为主，章靖川是真的还活着。”
一直保持缄默的裴氏一党观察许久，此时终于有了决断，宋大人给旁边官吏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站出来，“陛下，惠和公主之前中了妖毒，神智不清也是有的。”
另一个裴氏党也随之附和，“没错，陛下，惠和公主自幼养在林州，骤然回来太陵城，又三番四次地遇险，精神不济，口吐妄语，盖因担忧南诏，担忧陛下所致，还请陛下看在公主忠君爱国、一片赤诚的份上，饶恕公主。”
太子党不肯罢休，“一句公主神志不清就想轻飘飘揭过此事？公主身处深宫，是何以拿到的鸿祢玉？陛下，臣请严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