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徐千疏意味深长地看了跪在地上的裴南蘅一眼,最后一言不发地依旧迈着大长腿离开了。

没看成好戏的赵薄昭有些愠怒地从廊柱旁绕到裴南蘅面前,此时的裴南蘅早已换了一副面孔,敛去刚刚凄苦柔弱的可怜模样,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幅寡言少语的冷淡姿态。

“美人,戏演的不错,”赵薄昭单膝半跪在地,挑眉道:“可你没有做答应我的事啊。”

裴南蘅抬起眼,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看起来湿漉漉的,她轻轻弯起唇角,但笑意不达眼底,哑声道:“徐神官他走的太急了些,我没来得及同他讲,如果神官您不介意的话,可否把此事稍稍推迟些?”

赵薄昭讶然:“你还打算同他说那句话?”

裴南蘅轻轻点头,“既然同神官您做了允诺,我自然不会食言。”

赵薄昭好奇,“如果徐凌越没帮你,你不得不嫁给孙隼怎么办?”

“那神官您就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来报复我了,”裴南蘅抬手擦掉眼下泪珠,拖着沉重的绛红色衣摆从地上起身,她从赵薄昭身侧一步步走开,淡声道:“我若真的注定要死在西秦,那大约,就是我的命数吧。”

赵薄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轻蔑看着裴南蘅离去的单薄背影,竟莫名瞧出了一丝悲凉。

可怜的公主。

可惜,赵薄昭并不会帮她。

宴席上还有那么多漂亮舞女,赵薄昭转身准备回去继续欣赏,但他刚侧过脸,突然啪地一声挨了个大耳刮子。

居然!竟然!刚刚!有人扇了他一巴掌!

这件事对赵薄昭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他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居然敢让公主给你下跪,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今天这一巴掌是让你长长教训,若是被我瞧见你还敢欺负七公主,我绝不轻饶,”刚刚意外目睹裴南蘅给赵薄昭下跪的宋桂清愤愤不平地痛斥赵薄昭道。

赵薄昭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是一味地捂着自己被扇红的左脸,舌尖舔了舔嘴里出血的后槽牙,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逸散开来,他面含怒气,眸色深沉近墨,声音里满是愠怒,“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打我!”

宋清桂面不改色,一字一句不屑道:“不就是什么北斗宫左护法的儿子吗?一个医修而已,我为什么不敢打你。”

赵薄昭走上前一步,眼神阴狠,威胁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宋清桂轻轻弯起唇角,对上他那双风流狐狸眼,不卑不亢地也走上前一步,在他耳侧低语,“我听说,你身上好像被设下了禁制,你现如今大概是不能对凡人动手的吧,赵神官?”

赵薄昭懵了下,徐凌越是断然不会往外说起此事的,那眼前这个凡人又是如何得知他体内禁制一事?除非是,他那个护犊子的爹,提前跟宋大人通了气,又不知怎么被眼前这个狂妄无知的女人知晓了。

但饶是如此,赵薄昭也不愿在一个女人面前失了气势,因而他看着宋清桂虚张声势道:“今日看在宋大人的面子上,我不同你计较,若是你下次再敢如此出言不逊,我绝不放过你。”

说罢,赵薄昭狼狈甩头,转身离开。

他脸上的五根巴掌印太过明显,不能回去宴席,他只能暂时回了广阳殿。

而裴南蘅刚回去明月楼的宴席,就被南诏国王蒙举海喊了过去。

“蘅儿,这位是远道而来的西秦九皇子孙隼,他在驿馆住的这几日,就由你带着他在太陵城各处逛一逛吧。”

裴南蘅委婉拒绝:“父皇,儿臣刚回太陵城三月,对各处都不熟悉,不若换其他人……”

她话未说完,裴贵妃就打断她话,满脸笑意走过来,“此事无碍,让何将军在旁陪侍即可。”

南诏国王,裴贵妃,是她亲生父母,却一心要将她推入虎狼窝去,若孙隼今日瞧上的是她四姐姐蒙春鸢,母妃也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赶出太陵城吗?

裴南蘅眼中难掩落寞,她下意识侧脸看向旁边席位上的徐千疏,徐千疏原是看着她的,只是察觉到裴南蘅投来的目光时,他突然不自然地垂下眼,随意拿起手边紫皮葡萄,一本正经地剥皮。

待裴南蘅重新转回脸后,徐千疏才冷着脸放下手里被他剥烂的紫皮葡萄,扔到白瓷碗盏里,再次抬眸看向裴南蘅。

在北斗宫,从未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向他求救。

更没有人,会把自己的生死寄托在他一念之间。

按理来说,这种来自裴南蘅的希冀于徐千疏原是一种负担,可不知怎么,她这种把自己性命完全交托在他手里的依赖,却让徐千疏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信任和纯粹。

这个凡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为什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求救?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开口之前有想过如果他拒绝她,她又当如何做吗?

也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连她的亲生父母都想送她去死,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宴会结束的第二天清晨,裴南蘅刚醒,就有太监过来禀报说孙隼想邀她今夜一同前去云水河边看灯会。

除此之外,太监还带来了一些做纸灯笼的材料,说是让裴南蘅今日白天做出来一个,好晚上提着出去游玩。

时隔三月,她在芳泽殿再次见到了何将军。

十七年前,是何将军将尚在襁褓中的裴南蘅送去了林州城,自此,他就带着人在楚家驻扎下来,守护着这位七公主,后来楚家满门皆亡,齐嬷嬷上吊身死,也是何将军护送着裴南蘅回来了太陵城。

何将军是个性情冷漠固执的人。

他知道齐嬷嬷一直在虐待年幼的裴南蘅,也知道那个小女孩一直吃不饱饭,但他一直坚守上谕,绝不插手齐嬷嬷对裴南蘅的教养,他唯一做的只是保证裴南蘅没被旁人害死,除此之外,裴南蘅过的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

何将军穿甲佩剑站在芳泽殿外。

裴南蘅坐在芳泽殿冰冷光滑的地砖上,被带有毛刺的锋利竹篾扎的满手鲜血,从白天编到日落,终于做出了一个丑丑的红色纸扎灯笼。

在沾上最后一片麻纸前,裴南蘅找了根毛笔,沾血磨墨,在红色麻纸背面,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阿祥”,吉祥的祥,这是她给自己取的小字。

暮色沉沉,华灯初上。

裴南蘅在何将军的陪伴下,带着她今日白天做的红色纸灯笼,离宫坐马车赶去云水河去见孙隼。

孙隼的模样本就生的好,今夜头戴菱角巾,身穿宽袖裹衫,手拿麈尾扇,腰佩双龙戏珠玉环,恍恍然若清逸脱俗的清修隐士。

裴南蘅提灯下车后,下意识瞥了眼他的右手拇指,上面果真戴着一颗用人骨磨成的白色指戒,之前在明月楼宴席上他没有戴,以至于裴南蘅今夜才得以瞧见。

裴南蘅十五岁那年,曾经偷偷收留过一个身受重伤的西秦叛将,那个男人是翻墙进的楚家,藏身在楚家后院的假山里,裴南蘅发现他后,给他送了些药膏,但他伤的很重,即便用了那些药膏最后也是无济于事。

那个叛将咽气之前,大约是觉得身上太疼受不住,他就让裴南蘅扶着他坐起身,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同她讲西秦的一些事。

他话里描述的西秦九皇子孙隼同说书先生所言一般无二,喜欢杀人,沉迷修仙,又备受西秦皇帝宠爱。

而时隔多年,裴南蘅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个叛将曾经对她说,孙隼此人年幼时便喜活剥十二岁少女,尤其喜欢用刀剥离少女腿骨,然后让工匠为其镶宝制成指戒,这样的指戒,多年累积下来有整整一大箱,以供孙隼每日换戴赏玩。

见裴南蘅下车,孙隼忙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温文尔雅道:“七公主今日妆扮更盛昨日。”

裴南蘅看着孙隼的脸,一直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藏在假山里咽气的叛将,她用裹着布条的手指提着红色纸灯笼,边随着孙隼沿着河边走,边好奇问,“九殿下为何挑中我?”

孙隼手中轻摇麈尾扇,看着裴南蘅的脸轻笑问:“七公主想听真话假话?”

裴南蘅鸦羽微垂,“自然是真话。”

孙隼认真道:“南诏皇室五个未出嫁的公主里,七公主容貌最佳,而且,你有灾星之名,想来这十七年里心中怨气深重,娶你回去炼丹,必定比那些庸脂俗粉效用更好。”

裴南蘅停下脚步,眼神里没有慌乱和恐惧,她只是不解:“九殿下就这样告诉我,不怕我拒婚吗?”

孙隼耸了耸,面露同情地看向裴南蘅,“如今南诏和蔡陈国战事焦灼,南诏是受不住与我西秦决裂的,七公主即便想要拒婚,怕是南诏国王和裴贵妃也不会应允。”

裴南蘅又问:“那若是我自戕身亡,九殿下又待如何?”

孙隼依旧波澜不惊,“尸首的效用,虽然不比活人,但也能用,你我若是订下婚约,你死后尸首自然会归西秦,七公主且放心,我会将你好好带回去,物尽其用的。”

“不过,你真的很有意思,若是旁的女子听到我说的话,要么惊叫出声,要么痛斥我是个疯子,但你却近乎毫无反应,七公主,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裴南蘅侧过身,望着波光粼粼如同有银子散落的河面,悠悠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和一个将死之人,无谓言语之争,孙隼,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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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文替身女配觉醒后
连载中三千金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