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月圆之夜,明月楼内灯火通明、笙歌鼎沸、觥筹交错。

裴南蘅换上父皇差人为她准备的绛红色宝相花纹曲裾深衣,梳着飞天髻,头戴缠枝莲花纹金步摇,同她那尚未出嫁的五个姐妹一起进入明月楼见礼。

她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宴席左侧第一排前面的那位西秦九皇子孙隼,无他,之前鸾鸣殿的太监给裴南蘅送衣裳的时候,还顺便专门带了一张孙隼的画像要裴南蘅品鉴。

孙隼此人生的仪貌壮丽,神情明秀,鹤立鸡群的长相在宴席众人中很是惹眼,说起来,如果他不喜食人肉的话,光看长相,其实也是个不错的议亲人选。

当然,这种事上没有如果。

落座时,宫女引着裴南蘅走到右侧前排,但正巧她的九妹妹蒙逢湘先一步入席,裴南蘅只能往后走,坐到靠近殿柱旁边最后一排的位置。

毕竟是接待外国使节的宴会,席上的菜品很是丰盛。

裴南蘅很喜欢吃桌上的一道莲房鱼包,鱼肉的鲜嫩和莲子的清香相得益彰,十分美味。

她自小长大的林州城内的人常年喜食牛羊肉,很少会做这种河里的鱼鲜,她之前在楚家,齐嬷嬷记恨她的灾星身份,经常吩咐人故意不给她饭吃或是让人给她送一碗已经馊掉的羊肉粥,她是三个月前回来太陵城后才第一次吃到鱼,鱼肉鲜嫩的口感让她很是惊艳。

“鱼腥味那么重,你怎么吃这种东西?”旁边席位上的赵薄昭探过头来,依旧无礼地问她。

十几天来,裴南蘅一直住在芳泽殿里,殿外有禁军看守,她不能出去,外面的人也不能进来,骤然看见赵薄昭这幅张扬模样,她心中居然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亲切,她侧歪身子,低声道:“我就喜欢这个味道。”

赵薄昭看着今日妆扮格外与众不同的裴南蘅,忍不住勾起唇角,意有所指道:“西秦那边大漠荒烟,恐怕不会有人专门给你做鱼吃。”

裴南蘅拿着象牙筷子的手陡然僵了僵,她把筷子放到白瓷碗碟边,侧过头,正色问:“神官不是要我随你回章尾山吗?”

“确实如此,只是,”赵薄昭不羁眉眼含笑,他歪着头,无奈道:“西秦王室同北斗宫之间的纠缠颇深,若是那孙隼真的挑中了你做王妃,我也无能为力。”

裴南蘅假装没有看到孙隼隔着大殿中央身姿曼妙的舞女频频朝这边投射过来的目光,垂睫问:“你无能为力,那徐凌越呢?他是否有能力阻止此事?”

赵薄昭越来越觉得裴南蘅这个人着实有意思,表面看着冷淡,但说话很直,敢想敢干,只可惜,以徐凌越那冷漠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帮她呢?

“他是北斗宫的少主,同西秦要个王妃,是小事一桩,”虽然知道结果,但赵薄昭仍旧想要看个热闹。

蝴蝶在将死之际的挣扎是很迷人的,尤其是一只美的不可方物的蝴蝶。

这次明月楼宴席回去芳泽殿后,裴南蘅不确定父皇是否还会放她出来,所以她现在就要在此想办法让徐凌越答应帮她。

她抬眸看向前排坐在裴贵妃身后席位上的徐千疏,这位谪仙正襟危坐,今日依旧是一身藤黄色衣衫,只是发带换成了晴蓝色。

占了裴南蘅席位的九公主蒙逢湘此时正端着一盘紫皮葡萄大步走到徐千疏席位旁边,跪坐下来,把手里的葡萄捧着放在桌上。

虽然裴南蘅听不到他俩在说什么,但如今形势很清楚,她这位性子骄纵、喜怒皆行于色的九妹妹大抵是喜欢上了徐千疏,那眼里的爱慕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了。

但很可惜,自始至终,裴南蘅都没瞧见徐千疏触碰那盘蒙逢湘送过去的紫皮葡萄,并且,没一会儿,蒙逢湘就有些不高兴地拉着脸,撅着小嘴,垂头丧气地起身回去了自己的席位。

“你能不能帮我把徐凌越叫出去?”裴南蘅敛回视线,轻声问歪坐她旁边席位上的赵薄昭。

赵薄昭正拿着青铜莲鹤爵仰头饮酒,听到这话,他咽下喉头烈酒,没什么规矩地盘着腿,坏笑道:“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裴南蘅低声,“你说。”

赵薄昭的目光在前面的那些舞女身上流连一瞬,随即视线又落在徐千疏的背影上,他托腮道:“不管他是否答应帮你,你都同他说一句,你心仪他。”

裴南蘅蹙眉看向赵薄昭,她理解不了面前这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大抵神官天生就是与凡人不同的吧,不过,赵薄昭的这个要求做起来并不难,所以裴南蘅立刻就应了声好。

赵薄昭吃惊地微微张大嘴巴,他又同裴南蘅确认了一遍,“你真的答应了?”

裴南蘅觉得他有些啰嗦,但还是点了点头,催促道:“你快去吧。”

“你若是骗我,我可是会报复回去的。”赵薄昭边起身边警告道。

没一会儿,裴南蘅就看见徐千疏站起身,同赵薄昭一起默默退出了大殿。

裴南蘅随即也悄悄起身离开。

旁边宫女紫兰本打算一起跟着出去。

“我去透透风,你不必跟来,”裴南蘅阻止道。

她今日穿的这一身绛红色宝相花纹曲裾深衣繁杂厚重,穿在身上有些累,头顶的发髻和珠翠步摇也压的她脖颈泛酸。

走出大殿后,她稍微松了松肩膀。

夏日的夜风很是清凉,拂面而来,还能闻到风中红蕖的淡香。

见裴南蘅走过来,赵薄昭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抱着胳膊离开,走到不远处的廊柱边,那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瞧见裴南蘅的背影,以及徐千疏的正脸。

徐千疏已经十几日没有见过裴南蘅了,他也听闻了这位九公主被南诏国王软禁在芳泽殿的事,刚刚赵薄昭说裴南蘅找他,他本想训斥赵薄昭,谁知,他刚侧过脸,就瞧见裴南蘅朝他走了过来。

裴南蘅今日瞧起来与往常很不同。

之前他见她,她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衣裳颜色淡,装扮素雅,表情也透着股看透生死的寡淡,但今日她穿的很艳丽,红色的衣裳衬得她的气色都比往常好了很多,华丽的妆扮让她今日瞧起来很像一个出身尊贵的凡人公主。

不过公主也好,奴婢也罢,凡人就是凡人,他讨厌卑贱的凡人,更不可能答应凡人的请求。

裴南蘅也清楚徐千疏不喜欢凡人,因而她也不打算浪费他的时间,单刀直入道:“我有一件事想请神官您帮忙。”

徐千疏眼神轻蔑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抬步就准备离开。

裴南蘅挪步挡住他去路,仰脸望向他眼睛,楚楚可怜道:“若我嫁给孙隼,我会死的。”

徐千疏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的嗓音极尽疏离,“与我何干?”

“我不想死,神官,您已经救了我两次,请您再救我第三次吧,”裴南蘅身后宽大的绛红色衣摆拖地,声音哀婉地恳求道。

徐千疏轻轻摇头,拒绝道:“我只答应那人,不会让你死在卢阆手里,至于其他的,与我无关。”

裴南蘅看着他坚定的模样,不免失落:“那我能知道拜托您救我的人是谁吗?”

“郑端。”

从来没有听过的陌生名字,裴南蘅没有任何头绪。

“把路让开,”回答完裴南蘅这个问题,徐千疏对眼前这个卑贱凡人的耐心已经耗尽,他这会儿已经想好等下要如何责骂赵薄昭了。

裴南蘅没有挪动。

堂堂北斗宫的少主,在人间,没有给一个卑贱凡人让步的道理。

徐千疏面色冷峻,那双布满银蓝色纹路的异瞳看向裴南蘅时,仿佛凝上了一层冰霜,只是一瞬间,那层冰突然猝不及防地裂开,露出了里面的无措。

因为他瞧见此时的裴南蘅眼下挂着好几颗透明泪珠。

她哭了。

卑贱的凡人就是如此的脆弱,很小的一件事就能将他们击垮。

“神官,我求你了,”裴南蘅抬起她那双盈盈泪眼,梨花带雨地再次软语恳求,“你帮帮我吧。”

之前裴南蘅就曾经通过示弱让徐千疏改变过一次态度,因而裴南蘅猜测这位谪仙神官骨子里应当并非如表面这般冷硬如冰,而且这人很有可能吃软不吃硬。

刚刚出来大殿之前,赵薄昭提的那个要求,又在很大程度上验证了裴南蘅这个猜测。

赵薄昭让裴南蘅同徐千疏说自己心仪于他,目的不过是为了瞧见徐千疏的窘迫模样,如果徐千疏骨子里真的不把凡人当人看,那赵薄昭提的这个要求就毫无缘由。

所以,裴南蘅很确定,徐千疏的性子是外刚内柔,她只需要示弱,就可以融化掉徐千疏外面这层冰冷的硬壳。

徐千疏停下了准备离开的脚步。

裴南蘅没有猜错,她眼底闪过一丝自信,继而又加大了攻势,一颗又一颗的泪珠不断从她脸颊滑落,她以退为进地哽咽道:“我知道我提出来这个要求很无礼,但我的确是走投无路了,神官,孙隼那人视人命如草芥,我若是嫁过去断然难逃一死。”

说着说着,裴南蘅突然跪在徐千疏身前,悲戚道:“我父皇母妃视我作灾星,如今已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我嫁去西秦,我在太陵城认识的人里,就只有您能救我了,神官,求您发发善心,救我一命吧。”

她哭的很可怜,演技也极其精湛。

饶是站在廊柱边,只能瞧见她瘦弱背影,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赵薄昭看见她这幅姿态,也不禁有些动容。

北斗宫那群人这些年来一直处心积虑地要害死徐千疏,用尽了各种办法,其中不乏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或者小孩靠近他,徐千疏每次都能瞧出来他们骨子里藏不住的恶意和恐惧。

但眼前这个女人不一样。

他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恶意,求生的渴望,深陷绝境的无助,放下一切向他求助的孤注一掷,都是真实且不加保留地完全坦露在他面前。

裴南蘅,是一个没有恶意的完完全全的弱者。

徐千疏长这么大,没有遇见过这种人,他想拒绝她的请求,但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又在不断告诉他,她不过是个想活下去的可怜人,你又何必如此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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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文替身女配觉醒后
连载中三千金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