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现在的沧野州几乎完全复现了前几日沛州的情景,大街上人头攒动,挤挤挨挨,虽然大多数人有自知之明,神兵不是那么好拿的,但这种热闹也实在是不能错过的。

林夙换了身衣服,带上面巾,和安千岳一起挤上大街,身侧所见之人,口中谈论的几乎都是前两日大家轮番挑战那异族人时的情形。

据说这异族人年纪不大,功夫了得,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原话,大意就是这剑是好剑,剑的主人,也是英雄,他钦佩他剑主人,所以剑不能随便给旁人。

大家可不认,五殿下无论如何是曦国人,他的剑也遗落在曦国境内,没道理你一个异族人捡到了就据为己有。

林夙活着的时候大家虽然敬佩,但不免有风言风语称他手段过于狠辣,不积阴德,出身也不好,放眼诸国的年轻一辈中,要说十全十美的继任者,当属大勉的元牧殿下云云。

现在人死了,反而盖棺定论,称赞他是整个大曦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惜哉死得太早,又太突然,无疑又给这短暂热烈一生更添几分传奇色彩,连他是天上星宿下凡、任务完成了就要尽快回天上这种话都传了出来。

大曦的英雄,死后佩剑却要流落异族手中,这是断断不能忍受的。

“据说那少年是乌国人,和师父一起来大曦游历,准备游遍名山大川,同时与大曦的高手互相切磋,精进武艺。捡到剑后打探了一路主人是谁,本想送还的,得知是五殿下的剑后,就不愿再交出去了,还放话庸碌之辈不配拿他的剑,见大家不服,又在这里设下擂台,谁能打赢他们师徒,谁才能拿走他手中的剑。”

安千岳知道林夙不明白前因后果,顺道给他解释了一通。

“我想他是见过五殿下的,想必还对他推崇有加,因此才有这番作为。”

两人一路往前,街道越来越挤,前路简直水泄不通,好在一旁茶舍里正好有人起身离去,顿时多出两个空位,林夙眼疾手快拉住安千岳就往里面一坐。

“人太多了,坐一会儿先听听情况吧。”

两人要了一壶武夷仙毫,品茶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想听一听如今事态发展到哪一步。

江湖中人,最感兴趣自然还是对方的功夫,林夙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大家议论的重点都在那外邦人武艺如何了得,身手如何漂亮,这几日有多少成名好汉败于其手中等话题。

也有人忧心忡忡,认为徒弟便如此英雄了得,那师父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这两人现身志南,也不知有何目的,难道天问剑真要被这两个异邦人带走,这岂不是打了整个中原武林的脸?

林夙听了好一会儿,却没听见其中有关楚屺的消息,正好奇楚屺来这里目的为何时,忽然有人开口道:

“听说今日休战,是因为这对师徒联系上了官府的人,不知要与他们做什么交易。他们今天一大早便进府衙,现在谈了一个多时辰,怎么还不见人出来?”

林夙心中一动,看了安千岳一眼,安千岳也知道他想的什么,瞥他一眼,压低几分声音:“我方才就与你说了,这两人一定认识五殿下,那他们又怎会是普通身份?这两个乌国人化名叫做折温与裴罗,原名分别是折兰温与阿裴罗,你说这两人会是什么身份?”

他这样一说,林夙便彻底明白,折兰是乌国贵族的姓氏,阿裴罗更是他的老熟人了,这小孩儿是乌国小皇子,跟着父兄上过好几次战场,身手很不错,曾经还当过他的俘虏。

他们这样的身份来到大曦,说不定还真有另有所图,怪不得安千岳要将自己带上。

林夙正在思索这两人此行的目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大街时,却一下被街上两个怪人吸引了注意。

这两人一个是瞎子,身型高大,背上背着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那少女看起来也颇为眼熟,双手紧紧握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锁链,锁链却是松松套在这瞎子脖子上的。

这圈锁链就如马头上套的辔头,少女不用开口指路,将锁链往右拉拉,瞎子就往右边走一点,往左拉拉,瞎子又往左边走点,因此虽然大街上人流拥挤,他倒也能走得顺畅。

大家还是第一次见人被当成马用,都觉得好笑,况且这瞎子生得不错,背上背着的少女同样年轻貌美,这样奇异的组合,让每个路人都忍不住侧目。

少女似乎没料到这里人这么多,见道路越来越难走,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在一家酒店前将锁链往后一拽。

“不走了,我肚子饿,先弄点饭吃,你右手边有家酒楼。”

瞎子看起来神情恍惚,闻言粗声粗气应到:“好!”

林夙一听那少女开口,更加确认她的身份,这人便是恢复了女装的白榷。

这瞎子也有几分眼熟,林夙看了一眼,也大概猜出他的身份。

上次在树林里光线昏暗,他没看太清那人的脸,不过体型身高都能对得上,这人定是上次那个血影教弟子,白榷的师兄了。

那次这两人受着重伤离去,后面却没看见人,果然是逃走了。也不知道她们这几天经历了什么,竟会变成这般模样。

白榷进了酒楼,就从薛鹤尘背上下来,她这一下来大家便恍然大悟,她右腿绑着几根棍子固定着,明显是断了,怪不得要靠一个瞎子来背着。

瘸子出眼睛,瞎子出好腿,虽然奇怪,但也算个天衣无缝的好搭配,这两人能碰到一起,实在是天作之合,众人一想到这两人方才的模样,都有些忍俊不禁,有的人甚至没忍住笑出声来,白榷脸色一变,看向身侧一个发笑的客人。

“你笑什么笑?没见过跛子么?”

那人仗着自己身手不错,而这两人一瘸一瞎,也不将他们当回事,嗤笑道:“见过瘸子,也见过瞎子,瘸子配瞎子,倒是第一次见。”

他刚想夸一句“也算好姻缘”,便见白榷上前一步,坐在他的对面。

“原来还是我们师兄妹叫你长见识了,你看我们一瘸一瞎可怜,却不知道世上还有人既瘸又瞎还又聋又哑,比我们俩可怜百倍不止呢。”

那人一愣,道:“哪有这样的人?我却是没见过。想来就是有,也不会轻易出现在大街上吧。”

白榷见他嘲笑自己这般模样还上街招摇,心中更恨,她本不是善男信女,自从前几天和薛鹤尘缠斗时不小心摔下山崖将腿摔断,性格也变得愈发古怪偏激。

她手往腰间探了一探,忽儿莞尔一笑,提起他的酒壶闻了闻:“你点的这酒好喝么?好喝的话,我们也点一壶。”

那人见她神态天真,知道她是退让服软的意思,心道这瘸腿小姑娘终究还是不敢招惹自己,忍不住得意一笑,给自己再斟满一杯:“过得去吧,比不上金兴的百岁春。”

白榷只笑眯眯看着他说话,手中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在把玩着,那人喝了口酒,忽然喉咙一紧,不仅舌头又苦又麻,喉咙也仿佛被人掐住喘不上气。他一边扒拉喉咙想要喘气,一边指着白榷,只是一句控诉也说不出来。

白榷将匕首抽出来,吹了吹泛着寒光的薄刃。

“想要解药,就跪下来给姑奶奶我磕三个响头。”

那人呼吸越来越急促,知道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不敢逞强,噗通往地下一跪,碰碰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满眼泪花,额头红肿,他跪姿上前抱住白榷的腿,嘴巴大张无声哀求,白榷却一把将他衣襟抓住,另一只手举着匕首。

“将舌头伸出来,我帮你解毒。”

那人不疑有他,把舌头往外一伸,只见白光一闪,伸出的舌头便被割下一截。惨烈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很快变成含混不清的闷声痛哭。

白榷道:“毒是解了,不过你刚才说未曾见过又聋又哑又瞎又瘸之人,姑奶奶我也没见过,好奇得紧,今日正想见识见识。”

她说罢伸手就要去挖这人眼睛,旁边有人看不下去,将酒杯扔来想要阻止,薛鹤尘听声辨位,伸手一挡,将酒杯原原本本打飞回去。

然后又是一声惨叫,那人两颗眼珠子被活生生挖出。白榷将一对眼珠子放在桌上,向四周人看道:“多管闲事,就是他这般下场。”

她说罢再次拿起匕首,又要去刺这人耳膜,这人痛得已经直不起身子来,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她报复到这般地步,便是路人也看不下去,纷纷开口劝合,这人说话虽然难听,但为这两句话,代价已经付得够多了。

白榷自习武以来,旁的地方都比不过同门,唯独轻功上的天赋最为突出,这也是她最骄傲自豪的地方,谁知现在连她唯一的绝活也要剥夺,她看过大夫,得知伤腿再也不能彻底恢复后,暗地里哭了好几场,这几日越想越气,连薛鹤尘这个死对头同样摔成了傻子也不能让她解气。

她断腿之后每每出门,看到旁人能正常行走尚不免眼红,觉得自己的腿好过旁人的腿数百倍,凭什么断腿的是自己不是旁人。

更别提今天在这平白无故被这人嘲讽一番了。

她这次发怒动手,也带着几分发泄的意味,因此一条道路走到黑,谁的劝阻也不听,匕首很快便要落下刺穿这人耳膜,只是突然之间一颗小铃铛飞来,带着一股大力,将匕首远远弹飞。

这铃铛薛鹤尘既阻挡不住,说明对方功夫高出他不少,但白榷此刻心情激动,非要将说出的话做到不可,于是又抽出旁边一根筷子,对薛鹤尘说道:“你拦住外人,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

说罢再次去抓住地上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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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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