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在床上躺好,默默闭上了眼睛。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又见面了,莫先生。”
楚屺一边说,一边推开门向床边走过来,到床畔时,伸手过来掀开帐子。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头有些偏向里侧,脸几乎全隐藏在被子的阴影之下,看不清模样。
楚屺静静凝视着他。
他此前一直就觉得这人出现得十分诡异,上次又见到一个武功酷似阿峤的年轻人和他在一起,更加深了对他的怀疑,因此哪怕夜深,也非要来看看一下不可。
他想到这,将手伸向林夙脸上。
就在这时,外面有天羽卫来报。
楚屺动作被打断,微微一顿,却没有收回手,人毕竟就在眼前,摸一摸又不费事。
他将手继续伸向前,刚要碰到他藏在阴影中的脸颊时,林夙忽然一声咳嗽,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这时发现面前竟然有人,面露惊吓和茫然,可又要继续咳嗽,便下意识用手挡住口鼻间气息,楚屺面色忽然微变,盯着他的手背。
“你手上这是什么?”
林夙不解,将手放下来一看,只见手背上长着几颗淡红色的丘疹,似乎袖口里也有,他忙将里衣的袖子捞起,整片小臂露出,却见上面都密密麻麻都长着不同形状的浅色斑点,一直延伸到衣物里面去。
他紧锁眉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这是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说不出答案,一旁有天羽卫似乎认了出来,小心翼翼凑到楚屺面前:“……大人,这似乎是麻风。”
林夙摇头:“不,不会的,我从未接触麻风病人,有大夫么?大夫在哪里?”
他站起来就要出去,一行人随着他的动作都往后退去,谁也不敢和他有接触。
“这应该只是普通疹子,说不定是这行馆的床上有虱子。”
他越是辩解,大家看他的眼神越是狐疑,那个了解麻风病的天羽卫低声和楚屺说道:“你看他不抓不挠,正是麻风病的特征,若是被叮咬了,肯定是要发痒的。”
楚屺目光中犹有两分迟疑,这未免太凑巧了,麻风病不可能凭空得上,总要接触病原才会感染。
那天羽卫十分忠心,又劝他道:“若真是麻风病,后面一定会出现头发脱落、鼻梁塌陷,嘴唇肥厚等症状,身上皮疹也会发生变化。这些只需要花一些时间就能验证,大人等上几日便能分晓,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楚屺到底听进去了这话,无论是不是,先将人放在这里观察一阵好了,他退出房间,当机立断道:“将门关上,暂时不要让他见人。”
林夙依旧捂着嘴咳嗽,见状不放心地追上去:“大人千万别将我给忘了,若不是麻风,你记得放我出去。”
楚屺:“你放心,自然会的。”
楚屺离开得很快,他走之后,林夙才停下咳嗽,透着打在窗上的光,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间。
他要演的这出戏不算复杂,人都是惜命的,此事唯一的难点在安千岳。这人就是大夫,若一定要和他过不去,他这戏可唱不下去。
因此他也不敢演得太过,怕将对面的人引出来打假,好在今天算是过去了,这人现在还不打算继续为难他。
至于后面的事,只有后面再说,反正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能拖得片刻喘息的机会也是赚来的。
行馆里出了个疑似麻风病人,这将馆丞都吓得请假了,走之前尽了最后的职责,来通知了安千岳还是带着两个小童快些搬出去为妙,被安千岳以“他们是同行来的,如果有麻风病,他想必也已经感染了”为由拒绝了。馆丞一听也有道理,还觉得他主动提出留下这事怪厚道的,于是承诺这几日的饭还是照常给他们送来,免得他们出来找吃的麻烦。
安千岳自然欣然应允。
人都走光了,行馆显得更加宽敞,安千岳不喜欢喧嚷,如今这样幽静正合他意,他见今日难得的出了太阳,一大早就将躺椅搬到院子中准备晒晒太阳。
两个小童在旁边,一个给他煮茶,一个给他备点心,忙完后一起搬来椅子坐下,桃叶惬意地眯起了眼睛:“下山这么久,这会儿才有了在山上的感觉。”
桃果是个很爱操心的性格,忧心忡忡道:“主人,莫先生真是得了麻风病吗?咱们会传染吗?”
桃叶一听也很紧张:“我想起来了,昨天还给他递了饼子。”
桃果也道:“我给他倒了好几次水。”
安千岳:“和他一起坐在车里的是我,我都不急,你俩急什么。”
桃果急得大哭:“这下完了,咱仨一锅端了。桃枝桃朵一定想不到下山一趟竟然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安千岳:“你哭什么,发病的人还没哭呢。”
两个童子听了这话,一起转头看向林夙的房间,他的房门紧闭着,自从昨夜开始就没有一点声响,安静得仿佛人已经从屋子中消失了。
行馆被关闭之后,房门的锁也被取下了,只被简单闩着,安千岳发去一股真气打落门上的木栓,向他喊道:“出来,晒太阳。”
安静了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林夙的回应。
“不了,你们晒吧。”
“出来我给你看病,你若不出来,我就和楚屺说你是装的了。”
过了片刻,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桃果和桃叶齐齐扭头,只见林夙给自己带了个简易的面巾,从房间走出来。
两个小童目不转睛他手上的红疹,表情已经十分惊恐,看他缓缓向自己走来,吓得抱在了一起,在他最终靠近之时,终于控制不住,一声惊叫携手一起逃走了。
人走了,林夙正好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安千岳打量了一眼他手上的疹子,便收目光。
“你的疹子做得不像。”
“没有材料,只能做成这样了。”
林夙见果然瞒不过他,也不坚持,将面巾取下来,桃果和桃叶在远处盯着他,见他面巾取下,脸上干干净净的,又听两人谈话内容,这麻风病果然是假的,总算长松了口气,又搬来凳子一起坐回来。
安千岳举起一杯茶,淡淡看向他:“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装病,耽误了我多少事,现在大家都以为我们接触了麻风病人,行馆的大门都不让我们出。”
林夙:“你真要出,也没人拦得住。”
安千岳微笑道:“可我对你这么好,宁愿自己不方便,也不肯戳穿你,你若有点良心,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原因?”
林夙挑起眉头。
安千岳:“你为什么这么怕楚屺……难道你是逃犯?”
林夙:“不是。”
“你与他有什么恩怨?”
“也没有。”
“那是为何。”
林夙无奈:“只是不想见到他。”
安千岳看了他半晌,才似笑非笑道:“那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林夙一时噎住了。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问他么?
安千岳:“。”
“我虽然对《平天策》没兴趣,可不喜欢别人将我当傻子。你倒好,来这样一出,吓得楚屺都不敢问你东西的下落了。”
林夙:“其实他若想要,总有办法叫我开口的,现在没来,一定是有别的更重要的事。”
安千岳缓扇折扇看着林夙,林夙也同样看着他,缓缓吐出后面的字眼:
“比如——天问剑。”
安千岳:“你接着说。”
林夙:“他身在官场,会对一本武功秘籍感兴趣本就不正常,都说他背后是三皇子,可三皇子从不习武,更加没理由费尽周折要一本武功秘籍了。”
他说话太多,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安千岳若有所思:“你说得有理,不过我忽然想到,既然《平天策》他们想要,我要是能够取来,献给贵人,定是可以平步青云……只是不知先生肯不肯成全了。”
他一边扇扇,一边饶有兴致看向林夙,林夙微笑道:“先生说笑了,以你的本事,只要肯踏进京城,高官厚禄,还不是任凭挑选,他们只怕会留不住你。献宝之事,实在画蛇添足。”
“你夸得甚是中听,先生我听得很开心。不过……我想知道,那你自己呢?”
“我?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林夙放下茶杯,“我怕死,若现在能恢复自由,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找神医解毒。别的东西,和性命比,岂非都是身外物。”
安千岳探究地看着他,林夙也看回去,两人目光对视良久,似乎都想从对方神色中看出更深的东西。
“你若能哄得我开心,我说不定会大发慈悲,亲自将你送过去也不一定。”安千岳忽然开口,缓缓说道。
林夙心中一动,已经摸清这人的作风:“你想做什么?”
安千岳:“简单,想去找点乐子。楚屺以前是五殿下的人,你既然认识他,一定也了解五殿下了?”
林夙:“……算有所耳闻?”
安千岳:“我想去瞧瞧他的佩剑,据说是两个异族人捡到的,你和我一起。”
他见林夙还在迟疑,将扇子一合,长身站起:“正如你所说,现在《平天策》无人问津,自然说明天问剑价值更高,我要拿当然要挑好的东西拿,别人不要的东西,我拿着也嫌没劲……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