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在睡梦之中也不安稳,梦里,身边所有人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一个接一个扑向他,他浴血奋战,苦苦支撑,却终究慢慢力竭,难以为继,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安千岳出现在他身后,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带着他继续对战,终于将怪物全部击退。
他满怀感激,正要道谢,面前的人却摇身一变,身形极速扩大,变成比所有人都更加可怕的万鬼之王,张大了血盆大口朝他咬来。
他额头冷汗潺潺,猛然一下睁开眼睛。
身下的床摇摇晃晃,他抬眼看出去,前面一截帘子在晃动中轻飘,依稀露出窗外的景色。
似乎是在马车上。
不知道安千岳要将他带去哪里。
他有些费力地坐起来,忽然发现旁边有个黑影,扭头一看,安千岳正坐在旁边打坐。
这么近的距离,安千岳就是真睡着了也能知道他的动作,遑论只是打坐,现在没有说话,估摸着就是不想理他。
林夙没有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习惯,默默坐在窗边去,将帘子掀开一角,想看看如今身在何处。
道旁的树木此刻不住后退,只见重重青山迤逦,弯弯绿水连绵,看日头似乎是下午,只是日光无力,所以并不刺眼,只有秋日特有的清朗之气,显得天色极清极亮。
他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是何方,又思索起来安千岳抓住自己的意图,除了《平天策》,他确实想不出任何理由。不过若是为了《平天策》,现在又是要将自己带往何处?
“想知道这是去哪的路么?”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林夙回过头,安千岳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林夙不知道这人脑瓜子里又有些什么坏主意,顿了顿道:“你想告诉我这是去哪的路么?”
安千岳大笑一番,然后干脆利落开口:“不想。但是我又想知道你知道之后的表情。”
他拿起扇子,敲敲马车前方:“桃叶,你告诉他,我们现在是去哪。”
“哦。”桃叶掀开帘子,探头进来,“这是去沧野州的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沧野州。”
林夙目光微烁。
不过,他很难相信安千岳会这么好心,亲自将自己送去神医那里。
安千岳果然道:“你再告诉他,我们去沧野州做什么。”
桃叶:“我们去沧野州,是因为前两日传来消息,说那里有人捡到了五皇子的佩剑天问,这是绝世神兵,许多人想据为己有,现下大家正为这剑归属吵个不停,楚大人知道消息后也赶了过去,我们过去,正是为了找楚大人的。”
林夙听到天问被人捡到,忍不住眉心一跳,待听完全部内容之后,再一次为安千岳的歹毒所震惊。
这人竟然想自己交给楚屺。
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下如此狠手。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安千岳,对方却似乎将他的谴责当做了荣耀,继续火上浇油。
“《平天策》在不在你手里,对我来说不重要,不过我最近突然想要报效朝廷,也给自己搞个小官儿来做做。我听说楚大人背靠三皇子,想走走他的门路,可我两袖清风,送不出什么重礼,只有将你送给他,你说,是不是很合适?”
他把玩着手中折扇,说完之后,抬眸玩味地看着他:“我知道委屈你了,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
林夙:“……先生难道不知道,礼物若是没送对,比不送还要糟糕?”
“愿闻其详。”
林夙面无表情:“我不认为谁收到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中年男人会高兴得起来……”
安千岳:“若这个男人身上可能有武功秘籍《平天策》呢?”
“我没有。”
“所以我也说了只是可能。”安千岳笑道,“我先送给他,到底有没有,大可以靠他自己去探索,这样的礼物,难道不比金银珍宝有意思得多吗?”
此人之恶劣,已经超出林夙的想象。
他干脆闭上眼睛养神,再也不理会对方。
天色还没全暗时,一行人终于到了沧野州地界。
说来也巧,此前大家聚集沛州,本是为了《平天策》而来,现在陆凡心一死了之,平天策究竟在谁手中还没有定论,天问剑却又横空出世,出现在志南府的沧野州。
虽然大家没有拿到秘籍,但若能拿到天问剑,也算不虚此行。
因此之前还留连在沛州的江湖群雄纷纷转移阵地,一股脑涌到了沧野州来,进城的关卡前排起长龙,直至酉时结束,才将所有人都放进去。
林夙面无表情,看着两个童子果真将马车驾去了府衙,上前说明来意后,马车由几个公差引路,送到了朝廷的官署行馆前。
行馆中的馆丞早已经收到了消息,大概是得了楚屺的吩咐,很恭敬将人引了进去,送到提前收好的客房安置下来,对安千岳道:“楚大人还在外面,听到消息后已经在往回赶了,请阁下在此稍候。”
安千岳极有气度道:“好说,让他回来了来见我即可。”
馆丞知道这人带着有两个童子,但没想到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事先没有安排他的房间,此刻迟疑看着林夙道:“这位是?”
安千岳:“不重要,不过楚大人或许用的上,你给他随便安排个房间好了。”
馆丞在这行馆任职多年,迎来送往,处事十分老道,应声退下后,让人正常给林夙也收拾出一间客房来。
沧野州并不在交通要塞,因此行馆入住的官员很少,房间充足,林夙心知此事,加之丝毫不想在这面对安千岳,很快便以累了为借口,让人带自己回房间休息。
以安千岳的武功,自然不至于要把他放在身边监视才放心,所以也不阻拦,只让他自便,
房门一关上,回到独属自己的密闭空间,林夙才敛起眉头,流露出一丝焦虑。
他一直装住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早如擂鼓,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当属楚屺,甚至超过了黑袍刺客,毕竟黑袍人认不出他不会深究,楚屺却真的会来探究他的身份。
偏偏安千岳哪壶不开提哪壶,误打误撞倒将他送到楚屺这来了。
其实以他的本事,无论去哪里,只有别人恭敬讨好他的份,哪里用他去送礼讨好别人。
他这样做,不过是觉得逗弄林夙好玩,想以此取乐看戏罢了。林夙原本便不是情绪外露的性格,现在既然知道他的意图,更加不会让他轻易看出内心想法了。
他在房间内思索起对策,直到戌时过半,忽听见外面院子里一阵喧闹,心知定是楚屺回来了,起身站了起来。
窗纸被烛火照得透亮,映出了外面闹哄哄的人影,楚屺在众人簇拥中径直进了安千岳的房间,进去之后,好久不见出来。
前世大抵也是如此,安千岳找到在此地公干的楚屺,由他牵线搭桥,进入皇宫,成为了三哥的幕僚。
以安千岳这样的性格和武功,会甘愿入宫,给一位能力平庸的皇子做幕僚,想来实属匪夷所思。
他父皇一共有七个儿子,如今已经及冠了便有五个,原本储君之位毫无疑问当落在大皇子身上,可惜大哥意外去世,他这一死,三哥便动起了心思——二哥也夭折着早,按辈分排下来,这下怎么也该到他了。
他心中隐隐将皇位当做了自己囊中之物,只盼着父皇早日降下圣旨,宣布由他入主东宫。可惜等来等去,父皇迟迟没有动静,就连朝臣提起,他都发怒称自己身体康健,生龙活虎,立储之事有何可急?
这些年来三哥没少着急上火,想方设法旁敲侧击,可父皇总是没个定论,他再上火也不能向父皇撒气,因此将几个兄弟全都当做仇敌,总疑心是这几人里有人从中作梗,才让父皇始终下不了决心扶持自己。
好在林夙一直不曾回京,这才没上过三哥的怀疑名单,甚至最开始还被他拉拢过。
不过后面随着他胜仗越打越多,在朝堂名声越来越响,甚至得了个“战神”的虚名,他在三哥那里的仇恨值也变得越来越高,最终变成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了。
三哥这些年忙拉帮结派,并无政绩可言。又得意于生母家族势力庞大,自己有国公支持,父皇无论如何摇摆,最终一定也会选择自己,因此做事毫无顾忌,虽无太子之名,行事已有太子之实,他做过的事,只是没人敢捅到父皇面前,但只要在京中稍加打听,也能收集不少。
安千岳不会不知道。
以安千岳这般恃才放旷无所顾忌的性格,本就不可能为了顶官帽受人差遣,更何况是三哥这样的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实在让林夙想象不出。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才再次传来说话声,楚屺出了房间,十分客气地劝安千岳留步不要相送。
正要离开时,又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莫先生的房间是这一间么?楚某与他打个招呼。”
随着话音落下,被烛光拉长的剪影落在他窗前。
唯恐天下不乱的安千岳自然很快乐地回答了“是”,然后门上的黑影开始越靠越近。
林夙放下手中茶杯,躺回了床上。
随后,只见房门一推,年轻挺拔的身形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