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千岳救过一次,已是仁至义尽,此刻懒得再管闲事,将扇子放在胸前轻摇,林夙再想劝他也是徒劳。
一旁的人想要出手,也忌惮她身旁那个功夫邪门的瞎子,被逼退之后,便不敢再上前。
白榷半跪下来,将对方一直摆动的头颅用力按住,右手高举起筷子,对准了他的耳洞,狠狠便要捅下去。
就在此时,远处一道人影飞来,手中一条黑索如同吐信的长蛇,往前狠狠一拍,顶端系的一圈铁环便已将筷子打飞。
白榷见还有人敢阻拦自己,勃然大怒:“是谁在这多管闲事??!”
她恨恨抬头,只见一个满头黑发微卷的黑衣少年从人群中走来,这少年眼眶微凹,鼻梁高挺,观之不似中原之人,琥珀色的瞳孔映在一张清朗都丽的年轻脸庞上,正如秋日枝头一缕日光。
他身后还寸步不离地跟着的一个体型高大的大胡子中年男人,男人眼中精光如同一道闪电,直直鞭打在白榷身上,白榷对上这道目光,心头一颤,气焰顿时弱下去几分。
阿裴罗中原话本就不好,现在一着急,更加说不顺畅:“你,做什么?”
“叫你拦住他们没听见吗!?”白榷敢怒不敢言,只能一扭头,将怒气全撒在薛鹤尘身上。
阿裴罗看见地上的眼珠,和倒地那人的神色,惊得上前几步道:“你,你,挖了他的眼睛?”
白榷冷哼一声,心想哪来的二愣子,话都说不清,也学别人多管闲事,她垂着眼帘不搭理对方,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
“她不仅挖了人家眼珠子,还将这人舌头割了,你要是不阻止,她还准备要将这人耳膜刺穿,双腿打断呢!”
身旁有好事者揭穿白榷,一时人人附和。
“是啊是啊,年纪轻轻的,怎么这般恶毒。”
“只怕有人生,没人教。”
“也不知道哪个门派出来的弟子。”
白榷气得脸色惨白,恨不能掏出一把毒粉,将这里所有人都毒倒,只是那大胡子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想必正防备着她动手。
她心知这次讨不了好,牙根一阵发痒,将胸中怒火压了又压,才一牵锁链。
“我们走。”
“等等。”阿裴罗忍不住上前来拦住白榷,“你为何,这样做?”
白榷对这人不耐烦至极,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她能做到就做了,哪有什么原因?
“与你何干?给我让开!”白榷咽下“再找事把你也毒了”的这句话,将人一推,在薛鹤尘的搀扶下往前几步。
“不许走。”阿裴罗反手一拽,将白榷肩头的衣服拽住,“你将人,伤成这样,你赔罪。”
白榷本来就只有一条腿可以用,被他这样一拉,重心不稳,霎时跌倒在地,薛鹤尘见人跌倒,忙顺着铁链摸索:“师妹,你在哪?”
阿裴罗这才看清她一条腿绑着木棍,显然腿断了还未恢复,而薛鹤尘双眼蒙着黑布,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瞎子。
她倒地之后自己站不起来,薛鹤尘想过来扶她,折兰温上前踩住地上锁链,顺势在他面前一挡,他便再也找不出人在哪。
白榷在地上努力尝试站起,不过四周空荡荡的,所有人又都离她远远的,没有可借力的物品,她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阿裴罗见她们这般模样,顿觉方才抓得太重,心中一阵后悔,上前想要帮她从地上站起来,只是手一伸出去,却又止住了,男女有别,他不好贸然去扶对方身子。
手一时悬在半空,他想了想,对白榷张开手掌,摆出一个等她握上来的姿势。
白榷盯着面前这双手,磨了磨牙,下一刻,低头狠狠咬了上去。
阿裴罗发出一道闷哼,却不喊痛,只往回抽自己的手。白榷见状,反而咬得更狠,等口里品出一丝腥味,才恶狠狠将手松开,擦了擦嘴,抓着他的肩膀猛一用力,从地上站起。
白榷这次带着薛鹤尘出去,总算无人再阻拦,她牵着薛鹤尘单脚行走,但见道旁两边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神情各异地看着她,心中又气又恼。
她方才被人嘲笑一声都不能忍,现在却是被一大群陌生人围起来观赏这番丑陋难堪的行走之态,她本自尊心极强,瘸了之后更加对这处缺陷敏感易激,只是知道自己双拳难敌四手,现在无论如何生气,总不能与这所有人都为敌,因此忍气吞声埋着头往前,只盼早点走到没人的地方去。
“等,等等。”
她一听又是这人的生意,微微一滞,不仅不停下等,反而走得更快。
不过一只脚无论如何也走不过两只脚,阿裴罗两三步便追上前来,这次却不敢再拉她了,只跟在她身旁小声道:“对不起。”
白榷以为还是因为拽倒她的事,面无表情道:“滚。”
阿裴罗自顾自说下去:“我刚问了,原来是他先嘲笑你的,你挖眼睛不对,他嘲笑你,更不对。你本就,本就这般模样,他不帮你,还讥讽你,是他,先做错。”
白榷怒不可遏:“我说了让你滚!”
阿裴罗更加手足无措,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继续解释道:“我没有说你不好,你不要哭,你们两个,很可怜……”
白榷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惜打又打不过,气急攻心下,泪珠不争气地滚落下来,阿裴罗一见她眼泪掉下来,更是吓一大跳,拿起袖子想给她擦。
白榷想要狠狠瞪他,只是这番模样也没有杀伤力,只能自己用袖子胡乱擦了一番,对他道:“你再说下去,我一定找机会杀了你!”
阿裴罗手愣在原地。
白榷扭头,让薛鹤尘弓下背,自己伏到他背上去,低声道:“咱们快走,往前走。”
她将脸上残留的水痕全擦干净,这次才回头瞪回去。
“你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阿裴罗摸不着头脑,向折兰温道:“中原人,向她道歉,怎么也要生气?”
折兰温向来不将外人的心情放在心上,况且这女子武功平平,更加不能令他在意了,于是不以为意道:“这些都是小事,你不要管她,最重要的是要记住咱们的事。”
阿裴罗听师父这样说,虽然依旧想不通,还是点点头,跟着折兰温回到自己住的客栈。
闹剧结束,众人散开,林夙与安千岳二人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落在离去的折兰温身上。
“你看到那个大胡子的眼神了么?”两人从茶舍的门口站出来,安千岳率先说道,“他瞳孔泛着一丝金光,脸颊发黄,目圆鼻粗,说话时神态像极了某种猛兽。”
林夙也点点头:“不仅神态,就连他走路时的姿势,都像极了一只狮子。”
远处的折兰温似有所感,停下脚步往身后看来,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又迟疑着回过头,跟上前头的阿裴罗。
安千岳与林夙再次从门后出来,两人对视一眼,方才回头这个动作,更验证两人所想,此人一举一动都气势非凡,便如野兽巡视境地,身躯稳重而步伐刚建,看似不动如山,然而耳极明,眼极清,精神又时刻处于警戒之中,是以一切尽在掌握。
“听说古禅宗有种法门名叫‘狮子奋迅三昧’,比喻修行者入定时如同狮子奋迅,勇猛无畏,扫除怯弱,能够迅速突破障碍……后来演变为一种武功心法,便叫《狮子奋迅》,看来他修的就是这个心法了,且已臻化境,甚至已修炼出狮子相来。”
林夙一边说话,一边看向安千岳,安千岳道:“禅宗的功夫最难修,能将《狮子奋迅》练到这个地步,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只怕……”
安千岳回看向他,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此人功力已经到达一个恐怖的地步,不仅安千岳不是对手,整个中原武林,也没有几人能与之匹敌的。
这样一个高手出现在这里,绝不可能只是游历这么简单。
既然两人刚从府衙出来,说明事情谈完了,此刻也该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无论与朝廷到底谈没谈拢,都该有下一步行动。
“跟上去看看。”
两人当机立断。
比武的擂台摆在师徒两人下榻的客栈外,早上挂着休擂的牌子,这会儿人刚回来,自然也没有摘下。
台下等着挑战的好汉已经先排起了队,在他们眼中这天问剑是非拿回来不可的,阿裴罗固然少年英雄,但中原武林人才济济,他也并非不能战胜的。
见人终于回来,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都急着等休擂的牌子取下,自己好第一个跳上去挑战。
然而这次阿裴罗却没有上台,只有折兰温一人走上擂台,也不急着取下牌子,面朝众人,用一口流利清晰的中原话说道:“擂台暂定休战三日,三日之后,还在此地,由我出战,等候诸位挑战。诸位这几日间,可以好好想想,到底应该由谁来挑战老夫。”
他说话刻意加上了内力,这番话不短,气息却始终十分稳健雄厚,不带一丝喘息停顿,隐隐如同狮子低吼。
他亮出这手内力,在场之人莫不变色——这大胡子实力远在在场诸人之上,怪不得他要给出三天时间让大家推举人选,分明就是觉得场中无人是其对手,留出时间给他们搬援兵的。
这俩师徒只是和官府谈了场话,回来便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众人愈发好奇这场谈话的内容。有人反应得快,当即问了出来:“输了如何赢了如何?难道筹码还是那把天问剑吗?”
“不错,谁是赢家,天问剑就归谁所有,此是其一,其二便是,谁能拿到天问剑,天下英雄便奉谁为主,听其号令,诸位若无疑问,三日之后,我在此地恭候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