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一出,在场之人莫不悚然。
这北山老祖什么时候来的中原,为何一直没有走漏风声?他今日贸然出现,在场中人谁会是他这等老妖怪的对手?
众人正惊疑不定,却有人反应过来。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怎么也不像一个老人的。
林夙骑着自己的马,远远站在场外,只听阿峤故意压着嗓子喊出这一句后,人便快速飞向陆家大门。
叶连青颈间已经溢出一条红线,被这声音硬生生止住动作,诧异望向发出声音得地方。
北山老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是这个音色……来人到底是谁?
只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他便看见一道陌生身影接踵而至,这道黑影迅捷得像一道流星,十分干脆利落地抓住陆凡心,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在场之人唯有楚屺反应最快,他也离得最近,顾不上看来人是不是风烟古,飞扑上去就要阻拦黑影。
只一招出手,他忽然眼神一震,诧异看向这个蒙着面巾的年轻人。
阿峤同样深深看了他一眼。
但他没有停留,用更快的速度带着陆凡心离开了。
楚屺自然是要再追上去的,但腿上一重,没能迈开,竟是被人抱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抓住自己的人是谁,便毫不犹豫伸手一拍,将人打倒在地后,立即又起身前去追赶。
叶连青霎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即使愿意不惜性命地阻拦,也仅仅只能争取到片刻时间。
好在这片刻时间,已经够阿峤带人跑开一段距离。
林夙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飞远的阿峤,立即调转马头,飞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是他和阿峤常用的方法,先由一人将东西带走,甩开追兵后,再把东西找到一个地方放下,另一人再去接应。而一开始那人可以再出去将人溜上一圈,等将追兵引走,再安全无虞地脱身回来,这时谁也不知道东西是在被他何处放下的,也不会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了。
林夙纵马狂奔,很快便抵达两人约定好的地点,阿峤与他前后脚到来,他知道楚屺跟在身后,也不停留,将人往地上一放,带走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稻草人,便又施展轻功离开。
林夙拉起面色苍白的陆凡心,将他放在马背上:“这里不算安全,我们还要走远一些,陆公子坐稳了。”
他一夹马腹,准备往更隐蔽的山间走去,一直一言不发的陆凡心却忽然抓住缰绳:“先生,叶大哥还在紫玉湖。”
他从叶连青准备自戕时,便一直处于一种情绪的剧烈激荡中,而后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人早已被阿峤带走。
阿峤全神贯注在逃跑上,自然不会听他的想法。而他也不认识阿峤,更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
但这时候见到林夙这个熟人,知道已经安全了,才终于说出一直想说的话来。
林夙不得不说出残酷的事实:“……他伤入肺腑,无药可治,我们现在回去也是徒劳。”
现下的情形,能救出他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陆凡心神色惨然:“先生冒险救我已经不易,我想知道,叶大哥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些什么。”
林夙有些诧异于他的敏锐,也不打算瞒他:“他之前托我照顾你。”
陆凡心浅浅咳嗽两声,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是不是还说,让我调理身体,延长寿命,往后好好修习武功,替家人报仇?”
这些话一字不差,确实都是当日叶连青说过的,不过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夙安抚他道:“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是负责将你救出来,眼下我们摆脱追兵要紧,这些事情可以之后再从长计议。”
“等等。”陆凡心急切地制止住他的动作,“先生别急着走,我也有一件事想请莫先生做……”
林夙看了一眼身后,今天参与的人太多,无论被谁找到这里来,都很麻烦。
“是什么事,若我能做到。”
“先生尽力做就是了,报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陆凡心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有丝诡异的平静,内容却如一道惊雷。
“《平天策》未被夺走,还在陆家庄子中……请先生救出手救叶大哥,我愿将《平天策》赠予你。”
林夙听到这话,也只是验证了心中所想,并不显得惊讶,他拒绝道:“他现在已经回天乏术,我们就算救出他也没有用,恕我不能答应你了。”
已经不能再拖了,林夙扬鞭策马,奔入远处的山林之中。
这马脚力极好,越跑越有力,陆凡心不知是因为颠簸,还是因为他的拒绝,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只见他勉强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东西,颤巍巍递到林夙面前。
“用、用这个……魂邪酒,与他内力匹配,你帮他……”
叶连青似乎已经死了,倒在了陆家的祖先牌位之前。
或许有人为他的死动容过片刻,也有人嘲笑过他的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但既然陆凡心已经被带走,便不会有人再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欸?主人,这人好像还有口气,还没死透呢。”
一个**岁左右的小童趴在他身旁,收回探过鼻息的手,惊讶开口。
只见一双纤尘不染的靴子踏过来,安千岳低头看了看他脸上神色,半晌之后,轻飘飘道:“没救了,给他个痛快吧。”
桃果知道自家主人医术相当不错,并且向来不说假话,他说没救了,定是真的没有了,有些惋惜地看着地上的人:“杀人要造杀孽,可主人说你很痛苦,这样好了,你要是希望我帮你了断,就眨一下眼睛。”
叶连青睫毛微颤,半晌后,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桃叶见状也凑了上来:“他睁眼了,是什么意思?”
叶连青气息微弱:“你们是?”
桃果见他人之将死,也不多话,安慰他道:“我们是过路人,陆公子已经被人救了出去,你放宽心吧,他肯定不会有事。”
“不过救他的那人其实是个骗子,他根本没有功夫,也不知道他怎么敢来救人的,唉。”桃叶在一旁顺嘴将话接了下去,摇头叹气一番,叶连青一听这话,眼睛睁得更大了。
“怎、怎会……”
“他之前那两次动手,其实都是我们山主在暗中相助,他身上可以说没有丁点儿内力。”桃叶显然对林夙意见很大,喋喋不休一通,桃果悄悄用手肘撞了撞他。
他略微收敛了片刻,还是很气愤,对桃果道:“他就是骗了你给他送信,才能从别院中逃出来,他说楚大人是为了《平天策》才如此逼迫陆公子,这事桃果你回来问问山主,也能知道,何必听他说?”
桃果那天回来之后,便将打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两人,安千岳自然一听知道他怀的什么心思。他知道桃果年幼天真,故意卖好,要桃果给他每日送饭,意图不过是在每日的接触之中拉进关系,然后或是打探消息,或是差他做事,算放长线,钓大鱼的做法。
这事在林夙的角度上说无可厚非,但桃果是他的人,他不喜欢别人算计他的人。
桃叶自然站在安千岳的立场上,安千岳不喜欢他,他便跟着讨厌,深觉得桃果这是被他利用了。
桃果忍不住辩解:“可是……他说的毕竟没有错,这些人会聚在这里,归根究底也都是为了《平天策》,楚大人也确实是在赌东西是不是还在陆公子手上,想逼他拿出来。”
“东西确实……还在……阿心手里。”叶连青一直沉默着听两人的话,这时却忽然急切的插话,他似乎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伸手抓住桃果的衣角,“你们,救他……救了他,就能,拿到东西。”
“还是算了吧。”桃叶毫不犹豫道,“这东西对我们又没用。”
桃果想了想,看向安千岳:“山主,这东西咱们拿到,总比被人抢走好,对不对?”
安千岳远远看着他,叶连青勉力抬头望过去,两人眼神终于在此刻交汇,在这垂死的灰败眼神下,安千岳话到嘴边,最终没忍心说出太残忍的话:“或许吧。”
没人听见叶连青的回应,现场悄无声息,过了片刻,桃果才低下头看了看,愕然道:“没有气息了。”
桃叶道:“山主,咱们现在该去哪里救陆家公子?”
安千岳将折扇展开,语调有些冷淡:“救人容易救心难,那陆公子先天有缺,又陡遭大难,已经没了求生意志,世上再厉害的医师,也救不了有死志的病人。”
这话他方才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口,他天生情志淡漠,常人的七情六欲他都难以体会,好在他早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从小又被他师父引导着与人共情,虽然收效甚微,但至少懂了有的话不该说的时候不要说。
桃果惋惜道:“就算先天有缺,咱们将他送到美人师叔那里,有师叔给他调理身体,也能多活好几十年。现在既然都答应了,不如先去看看,万一陆公子改主意了呢。”
他眼睛巴巴地看着安千岳,倒像生怕他会反悔一样,安千岳见他眼睛又要肿了起来,一时十分头疼,他山上连他一共五人,所有人的感情加在一起,也不如年纪最小的桃果充沛。
“不许哭。”他平静道,“咱们下山既然是来看热闹的,现在有热闹,岂有不看的道理。走吧,看看那人将人救到哪里去了。”
野草丛生的山道上,正被他惦记的林夙突兀地一拉缰绳,马将前蹄高扬,猛然止住去路。
山路隐蔽,却不巧,正与追兵狭路相逢。
他看着前面几个青色身影,对面几人也看着他。
无论林夙还是陆凡心,都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们了。
是红莲山庄的人。
易绯烟看着马上的两人,显然意料不及竟会在这里见到他们,不远处,其余门派的弟子同样在四处搜寻。
“师姐……”
有弟子忍不住开口,易绯烟看看远处人马,当机立断道:“右边,有条小路,没有人。”
林夙十分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
他将缰绳一拉,往右边的小径中钻去,在马匹颠簸之中,一截陈旧的布头从胸口飘了出来。
马蹄声毕竟无法隐藏,有耳力绝佳的人忽然狐疑着抬头望过来。
“那边!那边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