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人潮涌动。
四面八方的敌人,都像扑食的蚂蚁,密密麻麻朝林夙的方向涌来。
易绯烟见人追来,虽然暗自着急,却也无能为力,她顶多自己放过林夙,却不能阻止别人去追他们,只能暗暗祈祷林夙跑得够快。
林夙此时其实已经将马鞭策得最快,可即使如此,也能感觉到身后追兵愈来愈近。
山路陡峭,这条路又恰好通往山顶,越往上道路便越崎岖,马儿也越吃力,直到走到植被最稀疏的地方,乱石铺满地面,没跑几步,马蹄间也卡上石子,速度很快便慢了下来。
陆凡心再忍不住,劝道:“先生肯出手相助,我很感激,现在已经逃不掉了,你放下我,他们不会再追你。”
林夙充耳未闻,一拉缰绳,扭头看着追上来的众人。他们知道人已经被围堵得逃不掉,所以不再着急,只是缓缓向他们逼近。
陆凡心道:“我方才说的话还算数,先生考虑一下……想带走我不容易,但救叶大哥不会有人阻拦。他们也不会随意杀我。”
林夙方才想也没想便拒绝了陆凡心的请求,这次自然也不会答应,一来是因为现在要回去很难,二则是,叶连青不一定能支撑到他们回去。
两人之间,反倒是让陆凡心活下去要更简单。
可陆凡心对这件事十分执着,一路上劝说过林夙无数遍,林夙也没有做声,这时忽然问道:“你当日亲眼见过凶手,是不是?”
陆凡心一愣,紧接着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回想这些经历仍让他觉得恐惧。
“嗯。”
林夙:“将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他们有多少人,是不是都穿着一身黑袍,身上是否还有别的特征?”
“都如你所说,至于别的特征……”陆凡心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恍然开口,“刀……我看见有个人手上,拿着一把刻着古怪花纹的刀。”
刀。
前世被刺穿心脏的画面重现眼前,林夙记得,那把刀在他惊异的目光中落下,刀身靠近刀把处,确实镌刻一种繁复花纹。
“还有么?”他追问到。
陆凡心摇头:“他们遮得很严,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有个武功最高的,我看见了他露出来的一缕头发,是花白的。”
能知道这些,便不算毫无收获。
“多谢了。”
林夙拉着马儿步步后退,人群组成的包围圈便步步紧逼,或许是因为之前见过他和楚屺那一战,暂时还没人贸然动手,只是开口喊话道:“你们逃不出去的,只要将人放下,我们不会为难你。”
林夙侧耳听着远处的风声,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低声道:“下山找地方藏好,就当为了报答我。”
他说罢翻身下马,伸手狠狠一拍马儿屁股,马受了惊,也顾不上疼痛,嘶鸣一声慌不择路往下奔去,面前的人忙追上去,林夙却抽出匕首,挡下追得最快的一人。
那跑在最前面的人起先吓了一跳,过了几招之后,发现他竟然毫无内力,面露惊讶,随即露出狂喜的笑容,往前一扑,使出更加狠辣的招式,力求速战速决早些将他解决。
林夙此时却突然闪身一退,紧接着一道黑影骤然飘来,迎上那人招式。
赫然便是阿峤。
不过转瞬之间,阿峤便与这人过了十数招,见身后又有人缠上林夙,忙脱身前去支援,虽然击退了围攻林夙的敌人,但四面围上来的人也越靠越近,两人背对着背,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严肃。
敌众我寡,战力悬殊,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两人手中应付着打上来的敌人,却十分有默契地往下山的道路靠去。
只要拖延足够长的时间,能让陆凡心逃走就好了。
两人且战且退,不约而同聚往山路旁的一块临崖的大石旁,借着地势之利,来一个打下去一个,很快踢下一大群人掉到不高的一处悬崖下。
这样打下去几十个后,两人估计着时间差不多,打退最近的一个人后,林夙默默往阿峤身边靠近,阿峤一把伸手抓住林夙,转身便往远处飞去。
可就在这时,空中不知从哪射来两枚暗器,阿峤下意识带着林夙一躲,暗器却接踵而至,越来越密,有如漫天花雨,两人在一起目标太大。阿峤不得不将人暂时放开。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紫色身影飞扑上前,手中长剑出鞘,在日光下折射出雪一般的亮光,带着嗜血的杀意,刺往林夙胸膛。
林夙这次却没有拿出匕首,只是急忙起身闪身躲避,腾挪之间,楚屺的长剑竟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不过两人都清楚,这样的闪避持续不了多久,只要进攻的一方招式足够凌厉,躲避的人总有避无可避之时。
阿峤试图上来救他,但都被楚屺恶狠狠逼退,无法近身,追上来的天羽卫一部分去追陆凡心,一部分留下围住阿峤。
剩下的人见林夙竟然被楚屺拖住,大为惊喜——他们目标从来都是陆凡心,这会儿没人阻拦,正是追人的好时机。
见大家迫不及待涌下山去,楚屺招式也越来越狠,林夙忽然开口,平静的声音足够所有人听见。
“陆公子此前已将《平天策》交予我。”
他再不拿出足够的筹码,只怕楚屺真会杀他。而若任那些人去追陆凡心,陆凡心则危险了。
众人一听,步伐齐刷刷停下,眼睛看看林夙,又看看山下,实在分外犹豫该下山还是不下。
楚屺招式却始终不变,不知道他哪来的怒气,对林夙俨然恨意滔天,林夙只好提醒他:“东西不在我身上,你杀了我,便别想再找到。”
楚屺语气冷漠:“我凭什么相信你。”
林夙动之以情:“若非如此,我今日又怎会冒险救他?你要想好,杀了我,世上再没一个人知道东西在哪了。”
楚屺压低眉头,浅色的眸子里盛满怒火,手中招式终归放缓,将剑一收,杀气腾腾的攻击转为想将他抓住的擒拿。
“主人,他说的是真的假的?陆公子那么快就把书给他了?”上山的小路上,桃果听见林夙这句话,好奇地看向安千岳。
安千岳言简意赅:“假的。”
桃叶道:“那他这是又在骗人了。”
桃果见他应对得十分吃力,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看了片刻,就忍不住拉住安千岳的袖子:“主人,那他这样说就是为了救陆公子,要不然你出手帮帮他?”
安千岳微笑抽出袖子:“我们现在更应该趁没人追上,早点下山,在别人之前把陆公子找到。”
他负着手,正要往山下走去,山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三人一起抬头,只见林夙受了楚屺结结实实一拳,上半身微弓,脸色变得煞白,显然这一拳打得不轻。
楚屺虽然不杀他,但是下手也不可谓不狠,他如今收了兵刃,赤手空拳,更不怕长剑不小心将人刺死了,只是林夙始终负隅顽抗,他也实在没多少耐心,所以总想将他打服,这不仅是因为觉得他格外碍事,更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
既然林夙不求饶,他便也不住手,朝他胸口打了数拳之后,改拳为指,专挑穴道进攻,手指掠过膻中穴时,却从他胸前不知道带了块什么东西出来,灰扑扑的一团,看起来是不知道从哪裁下的破布头。
他看也没看,随手将布条扔走。
这破布被风吹到山崖下,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安千岳面前。
安千岳:“……”
布上似乎有字,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了。
“咦,这看起来怎么这么像师叔的字?主人,这上面写的什么?”一旁的桃叶眼尖,凑上来问道。
其实此刻换作世上任何一个人来,或许都认不出这破布上的写的什么,可此刻接到这片布的,偏偏是他。
偏偏他还真能从这图文并茂的内容里看出来,这写的是一首词。
之所以能轻易认出,是因为……这词是他作的。
他见布条下方还留有地址,虽然少掉半截,确凿无疑是某人的手笔,仰起头又看了眼上方的林夙。
林夙似有所感,同时回头,看往山下。
可惜角度不对,他什么也不曾看见。
他回头看向楚屺,虽然不知道楚屺恨意从何而来,但他确实有些招架不住了。
若这次再落楚屺手中,若楚屺发现他的身份……
他恐怕会将他从头到脚挫成灰,以杜绝他再有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
所以并非他一定要负隅顽抗,而是不得不抗。
他离崖边越来越近,此刻可谓进退维谷,楚屺或许是想将他逼下山崖摔伤,所以有意无意地将他往山崖赶去,就在这时,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凭空响起,就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你这么弱,怎么好意思四处惹事的?”
林夙霍然回头,方才那股强烈的直觉果然不错,那人也在。
他本以为神秘人既已出现并开口说话,或许是想像之前那样出手相助,然而再次出手时,却怎么也不见助力,反而因为刹那分神,被楚屺找到机会,一掌拍下了山崖。
山崖并不高,十来丈距离,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便已经要触底。
就在此时,绿影翩飞,林夙只听得一声细微铃铛声响,眼前飘过一抹流云素雪般的淡色衣袂,回过神来,已经被一个人平稳接在怀中。
神秘人接住他后,足尖点地,毫不停留,转眼就往一个方向远远飞出数米。
身后众人正想追上去,见影子转眼间便化作一个看不清的黑点,知道这人轻功远在自己之上,追去也是徒劳,只得停住脚步,望洋兴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