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朋友是我们生命里独特的存在,特别对于独生子女这一代人。他们大多没有兄弟姐妹,于是在朋友身上,找到了兄弟姐妹般的亲密。又因为和朋友们没有事实性的血缘关系,所以倍觉这样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关系珍贵和亲切——没有任何东西把我们绑在一起,除了我们的情谊。

祁越有这样一群朋友,章澈知道,很羡慕,也希望有一天可以与之相识,毕竟祁越形容那一群朋友是“你杀人我递刀、你放火我添柴、但你不能吃好吃的不叫我”的关系,一群人出去聚会,就算一年聚不了两三次,依然可以像上学时那样“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着,直到店家觉得吵闹上来要他们安静、或者自觉地关上包厢门。一群人在一起,个个都松弛自然,光是看着已经叫人心生愉悦。

至于自己那群姐妹,虽然有时候总有自己不想见但别人偏要拉的那个鞋底砂一样的人存在,但相聚起来倒也愉快。她没想过一定要把祁越在什么时间点以什么方式介绍给她们,但是介绍是一定要介绍。这不光是基于一种无论多大都会有的炫耀之心——她绝不否认自己有,而且因为祁越实在太好了,她忍不住要炫耀——更因为一种想要大家都来爱祁越的心情。

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被我的家庭所接受,哪怕暂时只是我的“家庭”的外围。即便也许未来总有面对一个不接受或者有或大或小的冲突的可能,但作为人,总希望彼此交融,把一种爱与另一种爱相融合,让自己整体的人生环境更美好。

两人都忙,从未主动计划此事,春季也是大家都各自繁忙的季节,没有主动的邀约——即便从祁越给她看的聊天记录里不少朋友都说祁越怎么不主动攒局了一定是见色忘友了——也就没有人主动操持这个事。何况,从她心底也觉得,非要拉个场面介绍对方吗?钱不钱倒在小事,那样正式,或许还不够呢?也许怎么样的场面也不够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也许对方在自己心里根本不需要全世界来盛赞和认可,就随缘吧。

然后薛澜就过生日了。一如既往被她的丈夫操持得盛大——章澈接到群里的邀请,一愣,先和丁语莲确认,薛澜没离婚啊?

她忘记丁语莲不知前情,丁语莲见字大惊,一个电话打来,一口气就说了半个小时。

手机已然发烫,丁语莲才道:“说别人呢,你呢?你和上次在昙花的那个——”

章澈想想也不如承认,说自己已经和祁越同居了。

“把她带来!!!”

丁语莲的喊声简直穿破耳膜,洗完澡走进来的祁越都听见了,笑着问她谁在喊。

电话那边丁语莲犹在大笑着威胁,“我不管,你必须把她带出来!我现在就去群里告诉大家,到时候你不带你就别想过关!”

祁越这时候已然听出来了,坐在床边脑袋一歪,瞥眼立刻看见是丁语莲,正笑道“说啥呢她这么激动”,那边丁语莲就听见了,立刻转为双重威胁,什么不带人来就给章澈灌倒在那儿、让祁越去接,叭叭个没完。章澈胡乱应着“好好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祁越问是什么事,章澈一一道来,“非要我带你去呢。”

“后天?”

“嗯。”

“那应该没什么事,可以去。”祁越擦完了头发去挂毛巾,章澈不知为何,眼神全挂在祁越身上,好像有很多话要讲、许多事情要交代、许多“问题”或者说“小坑”要祁越小心,可是想来想去,只说出一句:“就算是薛澜她老公给她庆祝,主要也还是喝酒。都喜欢喝酒。”

“寿星也喜欢喝酒?”祁越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然后是电动牙刷的马达声。

“可喜欢了,那是她的爱。”

“在什么地方吃饭?”

她拿出手机,把店名和地址念给祁越听,那边刷完牙出来,“那是个吃漂亮饭的好地方。”

“不好吃?”她的温柔大狗回来了,祁越往床头一靠,她也靠上去,人还往祁越那边挪一挪。

“倒也不是,说还可以,我看菜也是融合菜,小贵,不过胜在好看。都什么人去?”

“一群姐妹朋友呗,薛澜最大,然后就是……”细细数来,把姐妹们各自的小姐妹也算上,“最多就这么十三四个人吧。”

“那就是,大家都会穿得漂漂亮亮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了给寿星道贺,好看,但又不能抢了寿星风头的那种聚会是吧?”

她从祁越的笑容里看到一丝促狭,立刻戳祁越一下,“讨厌。这一群人,没有那么多——龌龊!”

祁越笑,问具体都有谁,自己认不认识。章澈一个个数来,说除了丁语莲,还有这位那位,“也许那次喝多了被你送回去的那位也在。”

她本来想说“英雄救美”,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又有了嫉妒心,好像祁越真有超乎直弯的魅力,一定要小心守好,而有些怀疑揣测都是自我实现的预言,说出口就有实现的可能。

“哦,那个大个子。”祁越道,两眼望着天花板,“当时还怪不好扛的。”

她笑,“讨厌!”

“薛——”

“薛澜。”

“薛澜既然喜欢酒,咱也不能空手去。”

“她不在乎啦——”

“那是你,我不能空手,有点没礼貌。”说着拿起手机,“她平时喜欢什么?”

她顿觉自己平时的酒水知识和对薛澜的了解都不够,“你挑一个吧,你俩都比我了解,你挑的她应该会喜欢。”

她自己说不觉得,谁晓得祁越那边听出点醋味来,促狭地看她一眼:“我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怎么就能这么心有灵犀?你给我说说她。”

于是她一边说薛澜过去辉煌的事业历程一边顺便说些姐妹们相识的经历,祁越时不时笑做点评,她笑,她闹,她被掐,她由她掐。末了,祁越道:“那我买一瓶莫斯卡多给她吧,清淡且甜美又不是太常见的大路货,刚刚好。”

她正想说“刚刚好”是怎样的刚刚好,是不是还有更好但基于现在的交情可能有点过、完全偏离“恰如其分”的东西?祁越又问,“你想喝什么?不如我们也买点。”

她忽然感动于那个“我们”,感动于这两个字祁越说出来的口吻,那种平淡中蕴藏坚定的语气,好像两人已经妻妻二人了很久,竟然一时被这温馨甜得发呆。祁越见状转过来好奇笑道:“怎么呆了?”

她笑着摇头,“你选吧,你选的你做的什么都好吃。”

“夸我,糖衣炮弹。”

“夸你还不乐意?”打一拳。

祁越挨了打还笑,“所以说你这群朋友,也没有谁是弯的咯?”

“除了我,嗯。暂时还没有,也不排除,”她故意转过去,下巴搁在祁越肩膀上,“有人见了你,觉得可以弯。”

祁越笑了,那笑容是大狗看小狗的笑容,“是见了我们。”

倒是心里啥也没有。

“不过我记得上次你和我说,丁语莲很招男人喜欢。”

“是啊,桃花运不要太好,就是烂桃花多。实话实说,我是不太明白,她怎么那么受男人欢迎。”

她本来有意和祁越讨论讨论,没想到祁越放下手机拿起了书,“咱们都不是男人,永远没法知道。”

这话很有道理,毕竟有些思维天然会有差异。但有些东西始终如一,人人相似。比如说,任何人都期待自己的伴侣在宴会此类的公开场合给自己足够的面子,甚至让自己大大地长面子。自问完全超过这一层追求、进入完全罔顾世俗的人,章澈她还没有真的见过。

那日黄昏,两人准时抵达薛澜过寿的小馆——面积不大,砖石结构,玻璃幕墙,外面的夜色灯火半照半映,别有一种斑斓掩映的色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找衣服,祁越问她穿什么合适,正式一点,休闲一点?她想了想薛澜可能会穿的,又想了想朋友们会穿的,“都好看。你干脆选一选正式好看但不死板的。”

放在别的时候都要觉得这是不合理的要求,简化地说,就是所谓“商务休闲”。可这种风格、这四个字往往意味着某几个特定的衣装品牌的某几个衣柜,或者POLO衫和一脚蹬的船鞋,带着伪希腊风格的装饰绳结,商务也不商务,休闲也只能去打不三不四的高尔夫,至于上游艇或者喝茶,那不挑衣服。

祁越听了,只是点点头,未几装了一袋衣服带上车。那时候她忙着安排今天的繁忙工作,没有细看那口袋里的衣服。晚上等到祁越下班了来接她,才看见祁越找了一身香槟色西装配珍珠白衬衣穿着,是休闲,但也够应酬——假如让她去喝香槟的话。

相形之下,自己倒有些准备不足,得赶紧补妆。

祁越见她表情有趣,上来笑道:“这衣服你见过啊。”

她上下打量一番,“我是见过,但今天在街灯下看着,这缎面分外亮。”

“这就是假真丝的好处。”祁越道,一副献宝的表情,“走。”

上了车,她补妆固然快——祁越每次遇到她补妆的情况总是开得平缓——补完了看一眼祁越,又收回目光。祁越察觉,问:“怎么一副不开心的表情?”

她笑笑,“我觉得我的准备还不如你,有点惭愧。”

嗯,酒都是礼盒装好的,怎么就低估了这人把事情做得熨帖的能力?

“咦,”祁越发出打趣促狭的声音,“可是我把事情做得漂亮,不就是你准备得好?”

“说是这么说——”

“嗯?”红灯间隙,大狗倒还伸过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她不说话。说是这么说,可是——

“别紧张。”说着拉一拉她的手,“有我的。”

等停好车,祁越一手拎着东西一手牵着她往店里走。她从街道上往里看,不怎么看得见里面的人都坐在什么位置,怀疑玻璃透光度有限,也指不定里面人怎么打量她们。她其实不害怕被人打量,横竖她以前的情史朋友们都知道,有所非议,也早就非议够了。可是她不希望她们对着祁越指指点点,打量似乎也不行,好像一方面不能容忍任何对祁越不好的评价,一方面又担心任何潜在的觊觎。

宝贝得恨不得全世界知道,宝贝得恨不得彻底保护掩藏。

从下车到进门,祁越就没有松开手,一直到走进去。果然如她所预期,一群人在小馆的角落里,看得见窗外模糊的亮光而别人看不见她们;也果然如她所预期,几乎全部到齐了、都在等着她,此刻见她来了,起哄欢呼,一时吵嚷。

她笑着,知道自己的笑意里有羞涩、有对祁越此时握紧了自己的手的窝心、还有对薛澜笑意盈盈的容忍的感谢。

七嘴八舌里,她看一眼祁越,祁越笑着抬抬下巴,示意她说。于是从这一刻开始,从最开始的引荐,到坐下之后的挨个介绍,都是她先说,她主导,哪怕有人问什么,只要不是只有祁越自己才能回答的,祁越一概交给她来。

你答,你说,你做主,除了寿星,你是我今晚的主人。

说着笑着,众人像盘问一般,问细节,问过程。祁越不答让她回答的时候,一心伺候她吃饭,夹菜转桌,配合服务员上菜,分切战斧牛排——最好的给寿星,然后就给章澈,其他的全部改成骰子块儿。开酒续杯,当薛澜听完两人的故事、顺路打趣了那今日没来的多少促成了两人的交往的大个子醉鬼之后,举杯表示祝福,她举杯还不知道怎么说话呢,祁越就起身说开了车不好意思以气泡水代酒、然后就说“不能喧宾夺主”、反过去祝福薛澜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落座之后,她还不及说,就有丁语莲开始说真是会打理场面、“会来事”之类的话,“第一次见你我就看出来了!”她笑,回嘴道你看出来什么了,“看出来你俩不简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有、问、题!”

众人笑,她也笑,“哦,看出来了,那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叫那么大声?”

就此笑闹起来。丁语莲知道祁越,拉着众好奇人士中几个好事的,专盯着祁越问。祁越倒是应对得当——她不住地想,也许在祁越这里总归觉得这都不算啥,毕竟说到底这里的人都没有恶意——还表现得风趣幽默,健谈可爱。

这时候薛澜忽然杀出来,以开起玩笑口吻说:“今天我过生日,借着这个场合,我是寿星,是主人家,还是章澈的姐姐,想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说。”

祁越立刻从偏向她的位置离开,坐正坐直,望着薛澜。

“你喜欢章澈哪里?”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一切别桌的喧哗都变得模糊,成为背景渐渐退远了。

其实她也等待着这个答案,并不是期待内容,她知道祁越会用一生的时间来解答——虽然并不敢完全地去相信,好像发心动念了就会有不成功的可能,不期望就不会失望——她期待的是祁越回答的方式。

啊,她已经在害怕失去了。因为害怕失去,只好克制恐惧,努力享受当下。

祁越闻言,转头看着她,两眼闪烁,里面有灯光,有倒影,还有灵魂的光亮。

你要怎么回答我?回答我那个我早就知道的、不能写出来但又真实存在于我们心中的答案。

然后祁越凑上来亲了她一口。

众人起哄中,薛澜固然笑着点头表示很满意,还有人对着突然变成大红脸的章澈和得意洋洋的祁越道,不能就这样过关,你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看着她,看看我喜欢什么,看着看着发现什么都喜欢,就情不自禁亲了一口。”

说完周围一阵起哄。

那一晚她的脸红就没有下去,不光是因为老起哄,因为喝酒,也因为祁越在她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就看着她,看得她脸红。后来大家都喝得开心,薛澜一时兴起干脆把祁越送的酒都打开了,喝了一口直夸好。祁越笑,她靠着祁越的肩头笑、自然地与别人聊天,而即便如此,祁越也要看着她。

丁语莲坐在两人旁边,微醺上脸,忽然拉着祁越珍珠白的衬衣袖子道,“你怎么老看她啊?”像极了那天在酒吧初见的样子。

她转过来看着祁越,看着祁越的下巴,嘴唇,真好看,可她忽然觉得舍不得,她想吻她,但是不想表演给人看。

谁晓得祁越唱了一句:“‘你是女明星,我只崇拜你’。”

她的脸又红了。

后来,姑娘们聚齐喝得开心了,便有人略有薄醉,只有祁越一个人开了车滴酒不沾,散场的时候她让祁越去送。站在窗前隔着玻璃,她看着祁越招呼,明知是劳烦她,又忽然感到非常满足。满足于什么?满足于熨帖,满足于恰当,满足于一切的刚刚好,和对尚未到来的一切的期待。

祁越送人归来,与薛澜告别——薛澜似乎对祁越满意非常——牵起她的手就走,一言不发,只是往一个方向去。她也由她,只是嘴上“嗯”了一声抗议。

带我去任何地方都好,我不反对,不反对但你要告诉我,告诉我了,你要哄我啊,哄我——

“你看。”

抬头,看见街角路灯下竟然有一树盛开的海棠。白瓣带粉,优雅清丽。

“真好看。”祁越说,她看着祁越的笑容与眼神,纯真得就像一个孩子,“嗯。”

“我一直都想着这样的画面,有花,有我爱的人。”

啊,是啊。

她伸手搂过祁越脖子,两人轻轻地依偎在这无人看见的角落。

“我没喝醉,你也要用甜言蜜语给我灌醉了吗?”

这家伙今晚上铁了心和她打攀比浪漫的战争。

“嗯?”

这声音低沉,所以太过性感。

“那——”

她再听不见祁越说了什么,大概什么都没说,毕竟能发声的嘴,正在吻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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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逢
连载中尼可拉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