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去了那家录像带回收店。
那天是周三,旺角人不多,街边小吃摊还没出摊,只有阿伯在角落下棋,油漆味混着旧楼梯里的潮气,发酵得像刚开封的录像磁带。
阿澈绕过那堆贴着“98经典动作片”的盒子,直奔角落,问店主:“还有没有地下拳赛的旧带?”
阿伯抬头看了她一眼,把香烟夹在耳后,说:“你找拳赛,不如去旺角站B出口那边问问,有个拆了的拳馆,之前常租我录像机拍比赛。”
她点头,道谢,拎着包出了门。
……
她站在旺角B出口人流中,心跳忽然有点快。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出于某种奇怪的偏执:她想知道,在每天凌晨给她留言、叫她“早点休息”的人,曾在怎样的地方,把身体掷出去,只为了赢得一场没人记住的胜利。
她顺着街口往下走,找到那栋已经半拆的旧拳馆。
铁皮门上还有褪色的红漆字:“九龙搏击联盟”。屋内落满灰,窗户碎了,地上有一副散乱的护指带和一罐早已腐烂的能量饮料罐。
她把手机贴着铁门照进去。
墙上的训练镜前残留着模糊的身影印子,像曾有人在此击打空气,流血、喘息、倒下,但没人再记得是谁。
她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做,转身准备走。
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句:“你找人?”
她猛地回头。
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吊带背心,肩上搭一块毛巾,眼角纹很深,手里提着一大袋电线。
“你……是这地方的?”
“以前是。”男人点了根烟,“你找谁?”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我想问一个叫‘陆礼’的人。”
男人笑了一下:“小陆啊。”
他往墙边蹲下,从工具箱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扔给她:“他以前的护头套,我没舍得扔。”
她接过来,袋子里有一块沾了血的黑色护额,外壳裂了一道口子,皮质老化,手感像干掉的伤口。
男人接着说:“他最后一场打得很凶,拼命一样。赛后在楼顶坐了五小时,没人来接他。后来他就不打了。听说晕了,不敢上场了。”
“没人来接他?”
“对,他那时候有个女朋友,好像出了点事。”男人顿了顿,“但这些年他没再回来。你是他……?”
“朋友。”她低声说。
她走出拳馆旧址时,袋子还在手里。她没打开看,但那个重量贴在手心,像某种无声的证物。
……
晚上十一点,阿澈准时坐到二十六号机前。
她打开小号□□,敲了一行字:
【Hi,1999】:我今天去了拳馆。你以前打得很厉害。
她没等多久,对方回复了:
【CTRL ALT ME】:我现在连拳头都举不起来了。
她指尖停在键盘上,半天没打字。
然后他又发来一句:
【CTRL ALT ME】:你也去过那种地方吗?空气里都是汗味和旧血的那种。
她打字回去:
【Hi,1999】:我没打过人。但我被打过。
屏幕那头静了一会儿。
然后他发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一个戴拳击头套的小猫,站得直挺挺的,虽然眼睛被打肿了,但还举着小拳头。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一个人。
……
凌晨一点四十,网吧人都走了,陆礼从后勤室走出来,准备清理键盘灰尘。
他看见她还在电脑前。
她没注意他,耳机挂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他靠近了一步。
她转过头,四目相对,空气顿时停了。
他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天旋地转——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压下来,像楼板倾斜,他本能扶住前台,整个人弯了下去。
她立刻起身,扶住他。
“你晕了吗?现在是不是很乱?要不要我关灯?”
他点点头,闭着眼。
她轻声说:“把手伸出来。”
他没问为什么,只照做。
她把自己那只蝴蝶发卡取下来,扣在他食指上,然后带他慢慢走到技术间,把灯调暗。
那只蝴蝶发卡银色金属边在微光下晃了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睁开眼,看着她。
她没说话,只轻轻推给他一杯温水,然后转身离开。
门快关上时,她回头说了一句:
“你是我见过最像猫的拳手。打人的样子像野兽,不动的时候像在睡觉。”
她走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耳边还有那只发卡在他手指上晃动的声音,像某种微弱却固执的回响。
就像那天他在拳馆顶楼吐完血,看着楼下霓虹跳闪时脑海里唯一蹦出的词:
“上线。”
不是对手,不是拳台,不是胜负——是某种,不想死掉的信号。
他轻轻敲下那句:
【CTRL ALT ME】:你上线时,我就活着。
这次,他没有等她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