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庙街入夜像一块褪了色的磁带,风从电视维修铺吹出残旧电子的气味,夹着隔壁烧腊店的油蒸气,贴着路边的电线杆绕两圈再钻进她耳朵里。

阿澈踩着街砖走回机房,肩上的塑料背带被汗湿透,贴着皮肤咯得慌。

今天网吧人不多,只有三五个死宅模样的中学生在玩《红警》局域网战,键盘敲得山响。阿澈撩了撩头发,把收银台前的薄荷膏涂在太阳穴。屋顶风扇刚转一圈就“嘎吱”一声停住,她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拖出一把纸壳扇子。

墙角的电视开着,是无线台的重播节目,画面泛着蓝,主持人戴着银灰发箍、抹着亮蓝眼影,说着“Y2K防火墙”这类谁也听不懂的词。

阿澈转头看了眼那台“二十六号机”——她的小号今天没开机,主机像一只冬眠的老猫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她还是走了过去,把电源轻轻按下。

嗡——

老式CRT显示器启动的声音像深水气泡炸开,瞬间点亮她脸上的光。画面上是熟悉的浅蓝桌面,□□自动登陆的界面浮出来,像一扇被人偷偷留缝的门。

她正要关掉,却发现有离线留言:

【CTRL ALT ME】:你今天穿银色背心,不像你。

她顿住。

那件银色马甲背心是刚刚在波鞋街淘的Y2K打折款,塑料感很重,贴着皮肤发热,旁边印了“millennium baby”三个倒影字母。她只穿了十五分钟,就在地铁站被两个男生投来目光,她扯了扯下摆,又悄悄换掉。

现在,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件衣服。

她忽然觉得头皮发紧。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太真实了。

她回到前台,从抽屉里拿出小本子,翻出纸笔,写下一句话:

“你在哪里?”

她没有发送。她只是写下来,又撕掉那页,折成一只方形纸鹤,放进香烟空盒里——那是她和网络世界交流的方式。

她不直接问,她试图用回路绕过现实。

……

晚上九点,网吧人走了一大半,陆礼拎着一袋螺丝钉和风扇叶从后门进来。

他低着头走得很慢,鞋跟磨破,裤脚拖地。他看起来像是刚和工地起冲突,又像从旧厂仓库偷跑出来,整个人透着一种长期睡在电脑旁的潮气。

他没有看阿澈,直奔技术间。

但他知道她在。他一进门就闻见她头发上那个便宜洗发水的柠檬味,在热风里晃得一清二楚。

技术间灯泡坏了一半,发出扑簌簌的光响。他拧开机箱,看见主板上的灰像雪一样堆着,扇叶上还贴着一张字条——是她留的:

“最近别让二十六号机断电。”

他皱了下眉头。没人会对那台旧机器有兴趣,除非——

他想起昨晚她上线后,屏幕那一点点反光,像黑夜里小动物眼睛的闪烁。他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她起身、合上盖子,背影干脆,像从来不打招呼。

他想,她大概不喜欢人靠近。

那就让他躲在屏幕后面,偷偷替她擦干净这些灰。

……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庙街彻底安静下来,霓虹灯开始规律性闪烁,像心律不齐。街口那家命理摊的灯笼摇了两下,扑棱掉下一片红纸,落在出租碟架下。

阿澈靠在值班台,翻着顾客遗留下来的《YES!》,听着墙上半坏的挂钟咔哒咔哒。

然后她听见了敲击声——很轻,一下一下。

她抬头,是“CTRL ALT ME”上线了。□□头像是个绿色音符,闪了一下,停住。

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今晚情绪不对。”

她愣住了。

怎么会有人用“情绪不对”这种词来说她?她今天明明连一句话都没和别人说出口。

她盯着那个昵称看了整整一分钟,最终只打下一行字:

【Hi,1999】:你是谁。

她摁下回车。

那边秒回:

【CTRL ALT ME】:今晚别关机,我放一首歌给你听。

接着,她听见耳机插口“嗞啦”一声,有音乐传出。

《野孩子》,郑秀文。

耳机音量太低,她靠近电脑屏幕,整个人窝成一团。

曲子播放到一半时,阿澈忽然意识到——这首歌她只在广播里点过,从没在这台机子上播放过。

她屏住呼吸,眼前屏幕的反光中,出现了自己的脸——

苍白、年轻、孤立无援。

电脑角落,播放进度条缓缓推着过去的节拍,她像被封存在2000年的一场故障中。

她终于明白,“CTRL ALT ME”并不是某个远方的网友。

他就躲在她看不见的现实里,用一个个小漏洞、旧驱动和故障留言,慢慢接近她。

就像午夜前未关的那扇系统窗口,悄悄露出一条缝——有人在那头,等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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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机房恋人[港风y2k]
连载中何金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