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大厦的安保被万菁视若无物了。
她穿过一道又一道禁制,如入无人之境。
戚千佑似乎不信任人类,身边全是机械人。
但这些机械人还远远比不上万菁在星际世界见过的那些,不光能力差了亿点,自身系统的防火墙水平更是差了一大截。
不劳万菁亮刀,它们便抽搐着在她身后纷纷倒下。
寰宇大厦的顶层十分宽大,近千平的大小。
万菁并不知道戚千佑在什么地方,但也不打紧,她一寸一寸搜寻完,总能找到的。
一路走来,如同闲庭信步。
终于在一间偌大的客厅找到了人。
戚千佑站在落地窗前,月光之下。
万菁轻步靠近,停在真皮沙发后面。
她走路的声响不大,但之前一番轰轰烈烈的动静,戚千佑不可能没听见,可他却仿佛毫无所觉般继续眺望窗外云海。
如此不设防实在是反常。万菁端详着,不打算贸然出击。
“坐,随意点,这里是自己家。”半晌,戚千佑扭身,看见她,微笑起来。
万菁没动,淡然打量他。
戚千佑也不强求,又道:“阁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阁下’?您不认识我?”
闻言,戚千佑愣了一下,旋即讪笑一下:“我知道你。那个什么所谓的先知,它出现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我会死在一人手下。”
他晃着手里的玻璃杯,暗红的酒水已然见底。
“那人戴着鹰头面具,人们将会称呼她为‘东青’。呵。”
万菁静静看着他。
窄长脸,颧骨内收,下颚折角较清晰,接近于上宽下窄的鹅蛋脸。
素未谋面的陌生,却似曾相识的熟悉。
她没少在媒体上看见过这张脸,但这股莫名的熟悉感却非同寻常。
“我起先还到处找你,但转念一想,既然你想要我的命,不需要我费力去寻你,你自然会来找我的。”机械人端着托盘上来,戚千佑抬了下自己手里的玻璃杯,示意万菁也拿一杯。
万菁垂眸看了眼,玻璃杯里暗淡的殷红液体正在四散着氤氲白气。
她没动,没接,也没开口。
机械人捧着托盘等了会儿,见她不拿,便躬身退开。
戚千佑自顾自仰头抿了一口,继续道:“咱们把话说开吧。不妨谈谈你为何想杀我吧?图财还是图权?”
万菁打量着他,他面上挂着非常浅显的微笑。
“呵,这种时候了,你想说的就是这么无聊的话吗?”她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变声器传出,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数十年的沧桑。
“无聊?”
戚千佑彻底转过身来,端详着她的面庞,要从她的面具上看出什么端倪,“那么什么是有趣的话题,是你为何能破解我设下的层层安保,还是你为何能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样来到这里?
“又或者,是你面具下的真实身份?”
他将空杯随手抛开,机械人连忙举着托盘接住,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戚千佑踱步向前,走出清冷月光的笼罩,脸庞隐在昏暗里,“我自认为…并不认识你,东青女士。”
“不需要。”万菁掀眸,“你知道我是‘东青’就足够了。”
中年男人的双眸在眼窝的阴影里显得倍加晦暗,片刻,他略略点头:“我并不知道你为何想要我的命,是出于先知的意志,还是你个人的恩怨?不过,我似乎有必要把一些话说明白。
“‘万菁’,你的名字,对吧?”
万菁微讶,没说话。
“哈,那老婆子倒是聪明,只是给方字减少了一点而已,我却真的找了将近二十年也没找到你。”
戚千佑伸手到机械人的托盘上拿了一杯新的酒水,抬眸看着万菁道:“你肯定很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嗯……这么说吧,我知道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孩子,她很特别,特别到了如果她还活着,先知在找的人一定是她。先知的来历不简单,能让它那么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必定无比特殊。”
他抬眼,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从眉骨到下颌线,像是在丈量这十几年的空白。“你祖母,我是说方济珉……她还好吗?哦,你们方家不喜欢在辈分里带上‘外’字,她们觉得女儿不是外人,一律都称呼祖母孙女的。”
万菁扯了扯唇角,带出点讥诮:“戚总日理万机,还关心这个?”
“万菁。”他忽然打断她,语气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她挑眉,“那是哪样?我生物意义上的母亲忽然病逝,祖母却带着我逃命?还是我生物意义上的父亲私底下雇人寻人,却不敢向大众公开自己已婚的事情?”
空气静了静。戚千佑的指腹摩挲着玻璃杯壁,上面挂着些许晶莹水珠。“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万菁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寰宇集团的卫星能定位到全球每一艘货轮,要找一个人,用了十几年?”
“你知道的,方济珉用了些手段,让我找不到你……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得非常辛苦,抱歉,怪我,都怪我,要是我再强一点,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手段?戚总是想说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抗衡一个宇宙级的公司帝国。”
“不,不是抗衡寰宇,只是我一个人而已。方济珉…不,知意她太了解我了……”
“戚总,不好意思,我可能没有您那么聪明,这样含含糊糊的话我听不明白。”
闻言,戚千佑又是略微一怔,讪讪笑起来:“抱歉,只是情况太复杂了,一时也说不明白。不过我希望你能信我,我始终爱着你们每一个人。自始至终,始终不渝。当然,我并不敢奢求你的信任……”
他把酒杯放在黑玻茶几上,指尖点了下茶几侧面,便弹出来一个暗藏的抽屉。
抽屉里铺满黑色的绒布,正中静静放着一柄匕首。握把上镶嵌宝石,刀锋不知是否是镀了金,呈现暗金色。
万菁略略挑眉,看着戚千佑把它拿出来。
“这个,还记得吗?”
“?”
“你抓周的时候选中的。知意当时笃定你一定会选显微镜,我赌你一定选印章或者黑卡。结果你居然选了一把刀,把我们惊呆了。”
原来是抓周啊,别随便拿把刀出来啊喂,让人以为他要干什么了。
万菁的目光在匕首上听了了半秒,随即挪开,“忘了。”
戚千佑反应过来自己在问什么,自顾嗤笑一声,“也是,那时你还那么小,忘了才正常。”
他自匕首上抬眸,望向万菁:“那时你拿着这柄匕首冲出来……嗐,没什么,将近二十年了,我的记忆也模糊了。”
“戚总记错了。”万菁随口道,转眸扫视四周。
“我知道你恨我。”他站起身,西装的褶皱在动作里舒展开,“但有些事,我不能说。不是不信你,是……不能让你卷进来。”
“卷进什么?”万菁回头看他,眼神锐利如刀。
他看着她,眼底有痛楚一闪而过,却很快被克制住。“我给你留了股份,在寰宇……”
“不必了。”万菁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我对这种钱不感兴趣。”
她转身要走,被戚千佑喊住。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道歉,我也不奢求你接受,但我还是要郑重地表达我的歉意与愧疚。”
他对着万菁深深弯下脊梁,
“对不起。”
万菁转回身来。
戚千佑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足足一分钟。
他直起身来,对上万菁的视线,略微怔愣,但立即被掩饰下去,没有显露出来。
万菁眸色平淡。
她不吃惊,不讶异,不感动,不欣喜。
仿佛根本没看见眼前这个深鞠躬的人。这个天底下权势最滔天的人在向她鞠躬道歉,她居然毫无所动。
“对不起什么?”她问。
戚千佑沉默了。
他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气,嘴角勾出无奈的笑容:“这一切,你不满的一切,你想要抱怨的一切。对不起,如果不是……啊,如果我当年能阻止那一切,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怨我吧,你想要发泄也好,想要补偿也好,尽管说出来。”
年轻的女孩立在真皮沙发后面,闻言并无触动,神色自始至终一样的漠然。
戚千佑有些搞不明白了,这个人他怎么就说不动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怨恨你?”
“你…不怨我?”戚千佑迟钝地挑起眉毛,惊奇于万菁的大度。
可万菁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大失所望:“你既然都意识到我理当怨恨你了,又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将二十年所欠的债务一笔勾销?”
“……?”戚千佑友善的微笑僵了僵。
“我不曾怨恨过你,”万菁抬眸,“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我今天来寻你,不是要认亲,也不是要觍着脸找你要个名分。你清楚我为何而来。”
话音落下,寂静了半分钟,万菁“嘁”了一声,继续道,“戚总,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我莫名其妙地很熟悉你,而你却似乎并不了解我。”
“了解你?我当然了解你,我清楚你这些年的所有事情……真的很…惋惜,我……”戚千佑敛了僵硬,再度愧疚起来。
“不用说了,我清楚你这副漂亮伪装下面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你也说了,咱们把话说开,所以请您收起您那些精心编织的虚情假意吧,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事实上,你的笑容让我有些生理不适。”
“?万菁,你在说什么?”戚千佑惊讶非常,“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你灌输了这样的观点……是方济珉吗?不,她早就走了……无论如何,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而我可能不善言辞,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愧疚。可能我就是个俗人吧,想来想去只想到了拿钱补偿你,毕竟这也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呵。”
“万菁!”戚千佑轻呼一声,旋即敛声,压抑着震惊,极力郑重道:“我们是亲人,万菁,我知道对你的亏欠太多了,但我愿意弥补,请给我这个机会好吗?不要听信了那些人的话语,我们现在……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亲人?”万菁嘴角抽了一下,“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是我的家人把我养大的,我没有亲人。当然,你若是执意要以我的亲人的身份自居,请自便,我无所谓。”
“家人?你认方济珉作家人,而不认我对吗?听着……我知道你一下子可能接受不了,但我得委婉地表达一下……就是方济珉从我身边偷走了你,把你藏起来,让我找不到你。而你过上了那么痛苦的生活,是她夺走了你本该拥有的幸福。就是她给你灌输了回来报仇的念头对不对?嗐……如果你真的想寻仇,我…也没话说,我…就当我偿还了吧。但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信了那疯婆子的话……”
“请注意您的言行。”
“……”
戚千佑的脸上五彩斑斓,讶异,不解。片刻,又是再也无法压制的被挑衅的愤怒与无语。
“够了吧,万菁。”他摇着头,哑然失笑,“别太不知好歹了,我已经纵容你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