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二)

俞礼……

是她认识的那个俞礼吗?

施杳杳琢磨了一下,询问道:“父亲口中的这位俞大人,可是洛浔出身?”

“正是洛浔人士,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妇……唉?杳杳你怎会知道俞大人是洛浔人士?”施览先说着说着便疑惑起来。

施杳杳随意扯出个理由:“只是去国子监找兄长时听到旁人讲起过。”

洛浔人士,家中只有一位年迈老妇,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俞礼了。还好被刑部截胡了,若是他被施览先调任到礼部,指不定接着就是来施家做女婿了。

翌日,施杳杳去了奉阳街上最大的酒楼——花朝雨琅楼。

“不过俞郎中与那王娘子的情缘嘛,还要从一月之前康王殿下被长公主抓回宫说起。”裴玉朗一身青绿色衣袍衬着人又白了几分,他倚着雕花窗棂,宽大的袖袍里露出一截紧实的小臂,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把纯白的折扇,懒懒散散地摇着。

花朝雨琅的老板正是当朝丞相裴明谦的嫡子裴玉朗。裴郎君此人生了一副勾人心魂的妖孽模样,酷爱饮酒作乐,爱钱爱美人,对权势争斗向来是不感兴趣。

可就是这么一个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的富贵公子,偏偏钟情了施二娘子。不管他爹在朝堂上和别家怎的个两派对立、你死我活,也丝毫不会影响他和施二娘子之间的情谊。

青烟袅袅的雅室内并无他人,施杳杳没理会他卖的关子,连抬手遮面都省了去,轻抿了一口杯中裴玉朗亲手添的茉莉花酒,但也只抿了一口便搁了杯,酒是好酒,但是茉莉装得多,花香味太过浓郁,并不是很合她意。

美人红唇沾酒,多了一丝莹亮,又见着施杳杳微微蹙眉,裴玉朗便看呆住了。

施杳杳见他半晌还不往下说,抬眼朝他看去,裴玉朗这才用扇面掩唇,轻咳了两声,继续道:“一月前,康王从国子监逃学和京州纨绔一道打马去了东郊校场,长公主亲自出宫抓人了。”

——当朝长公主赵盈封号柔嘉,年二十五,与皇帝赵烬并非一母所出,但她有一胞弟,名唤赵垣,年十九,封了康王,留居京州并未外放。

四月之后京州的天渐渐热了起来,从御前大街一直到东郊校场外,有富家子弟打马游街,好不招摇,惹得两侧行人惊呼不止。

“殿下,前方便是校场了。”侍女瑯浣靠近那辆镶金嵌玉的朱漆马车低声说道。

“嗯。”车内的女子只是淡然应声,声色并无太大起伏。

待马车停稳,车夫放下楠木踏凳,瑯浣一手将车帘掀起,另一只手向前伸去让车内女子将手搭了上来,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柔若无骨,被蔻丹染红的指甲更是娇艳欲滴,鎏金玉镯环于皓腕之上与白玉般的手臂相映。

女子一身红色锦裙以金线绣花,珍珠镶嵌在衣襟处衬着肌肤若雪。点翠金步摇和缠花发钗缀于绾起的发髻之上,修长的脖颈佩戴着一串颗颗圆润的东珠项链。

赵盈在瑯浣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

在校场大门处值守的禁军侍卫连忙跪下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赵盈不欲多言,清冷的嗓音如同冰弦漱玉:“康王殿下在哪。”

侍卫眼神飘忽,忽然结巴起来:“属,属下,不知……”

赵盈没有再看他们,抬脚便往校场里走去,却被侍卫横臂拦住:“长公主殿下留步,校场内禁军操练,刀剑无眼,恐伤及殿下贵躯……”

赵盈冷冷看向说话的侍卫,瑯浣站在她侧后方,朗声问道:“你们是想违抗长公主殿下不成?”

“属下不敢!”侍卫终是不敢得罪赵盈,退开一步,让她进了校场。

赵盈径直地走去了练箭的靶场,因为小厮今日来禀“康王殿下从国子监溜出去的时候带了一把弓”。

一少年身姿俊拔,在一群人中极为显目,他被人围在前方,赵盈走近了他都没有察觉。

赵垣侧身而立,束袖包裹着结实的手臂,手拉长弓时,臂部肌肉也随之鼓了起来。他将左眼眯起,手指松开紧绷的弓弦,箭矢“噌”地飞了出去,精准地射在了数十米之外的草靶上。

赵垣意外地没有听到身旁其他人的喝彩声,疑惑着转身时却看到众人微微低头,双手规矩地放在身侧,一声不出。

目光稍移,他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赵盈。他心道不妙,弃弓想逃,脚还没迈出去,便听到他亲姐姐那冷冷的声音响起——

“你站那。”

赵盈朱唇轻启,声音不大但足以镇住他。

“皇姐……”赵垣无奈转身,全无刚刚的神气,瘪了气一般。

赵盈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瑯浣上前捡起刚刚被丢到地上的长弓拿在手中,面无表情地对赵垣说道:“康王殿下,请。”

赵垣歪头瞪着站在一旁不敢吱声的孬种们,怎么赵盈来了也没人给他通个气。兄弟们撇撇嘴,表示无能为力。

——裴玉朗讲到此处,施杳杳忍不住打断了他:“这跟俞礼和王娘子有半分关系吗?”

“唉——关系大了。”裴玉朗已经叫人换了酒,颇为愉悦地看着她把刚刚那杯尽数倒进了屋内精心摆弄过的盆栽里,问,“你猜那日有人在校场外看见了谁?”

施杳杳想也没想:“俞礼?”

裴玉朗“啪”的一声打了一个响指,夸赞道:“杳娘真是好生聪明,裴某愈发爱慕!——正是俞郎中。”

施杳杳面色自然,不去理会裴玉朗的花腔:“他一文官,去校场去做什么?”

“他说是路过。”裴玉朗折扇一合,敲了一下桌几,“可巧就巧在,第二日,他又碰巧出现在了国子监。”

施杳杳觉得俞礼说路过东郊校场是真话,因为京州城东郊有灵禧寺。这时,她的思绪突然顿了一下——东郊还有悱园。

至于第二日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国子监,施杳杳便要听裴玉朗继续解释了:“长公主回宫的当夜便去禀了陛下,要程止每日午后进宫为康王讲学。圣旨就是第二日到的国子监,当时,俞郎中就同程止待在一处。”

施杳杳若有所思地开口道:“今年国子监在偏园新办了女堂,专供皇亲国戚和朝臣大户家的适龄女子读书,原先的讲学先生是兄长,可这接了圣旨,他午后便要入大内皇宫,而国子监的那些老顽固还在嚷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有什么‘习女红,知廉耻,斯为淑贤’……故而一时也找不到身份合适的人去替他一下。俞礼是新科探花郎,那才识定是有过人之处,所以他那日代了兄长讲学?……王娘子也在女堂?”

裴玉朗露出了一个颇为满意地笑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不错。自那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们两人在京州城的各个地方偶遇了不下十次。虽说那王娘子年方二八,但她才学一般,样貌也平平,在女堂并不是很出色……比起说俞郎中是对她是一见钟情,我更愿意相信俞郎中看中的是她的父亲——王跃涛。”

施杳杳慢慢地牵起嘴角:“我倒觉得未必,俞礼不是那种人。”

若俞礼真的想要借势来做个裙带官,那他当初知道自己是礼部尚书之女后大可直接用悱园的秘事来要挟她与他成婚,何必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又费劲心思地接近一个刑部侍郎的女儿呢。

裴玉朗摇扇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眯了眯眼睛:“杳娘,我发现你对这个探花郎,上心得很啊。”

施杳杳语气淡然,眼角微挑:“有吗?”

“杳娘啊,我费劲儿扒拉四处打听来这些事是想讲给你解个闷的,你可别告诉我,像对之前那些小倌一样,你又看上人家了。”裴玉朗一瞬不瞬地盯着施杳杳平静的面庞。

施杳杳未置可否,她朱唇轻启,轻唤了他一声:“裴郎……”

裴玉朗眨了下眼,挑起眉来看她:“嗯?”

“京州城多久没下过大雨了?”施杳杳一只手腕翻转,轻轻地撑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她侧目朝窗外看去,楼下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裴玉朗也随着她的目光向外张望,思索片刻答道:“今年还没下。”

施杳杳愈发觉得有趣,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变大,她有些愉快地说道:“久旱逢甘霖啊……我怎么觉得有好戏要看了。”

裴玉朗有些疑惑地“啊”了一声,就看见施杳杳起身准备回府,他上前一步帮她推开雕花木门,嘱咐候在外边的小厮雀生道:“送杳娘下去。”

前一刻还在和柳绵站在一起拌嘴的雀生立马站正,欢声应道:“是,郎君。”

*

王侍郎将得佳婿的事情在京州城传了近一个月之久,当所有人都认为王家好事将近的时候,刑部郎中魏铮的桌案上却出现了一封揭帖——

“臣邯桦县判官刘从谨奏,窃见我县前任知府张清丰,五年前转卖朝廷赈灾粮,于任内渎职枉法,致使民怨沸腾,冤案累累,臣虽竭力补救,然积弊已深,非臣一人之力可挽。今恳请朝廷彻查此事,以正纲纪,安民心。臣不胜惶恐,谨此上奏。”

不出半月的时间,此事竟跟刑部右侍郎王跃涛扯上了关系,人证张清丰指明王跃涛收受万两金银将被关押的他偷换出狱。如此欺君行径,惹得龙颜震怒,皇帝赵烬命刑部尚书姜广源亲自审查此案,势必捉拿所有有干系之人。

刑部右侍郎王跃涛和张清丰关押入狱,只等刑部确认证据无误后,捉拿全部涉案官员。

待到七月初,此案终于有了个了结——张清丰于当地斩立决,王跃涛处腰斩,王府女眷贬为贱籍发配军营。

等到王跃涛等人行刑那日,京州城内竟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大雨,刑场上都被雨水冲刷地冒起了青烟。牢车载着的王跃涛身戴枷锁,他闭着眼睛不去看街上众人或愤恨或快意的目光。

这场雨直到行刑结束后才停,施杳杳坐在花朝雨琅的二楼,推开窗户向外看去,新雨后气息格外滋润,好像连同世间的污秽一并消了去,裴玉朗坐在她对面正在同她讲着这桩案子——

“这个邯桦县真是有神仙显灵了,五年前的老案子了也能重新扒出来。”裴玉朗和施杳杳一样朝窗外看去,皇城司的人带着队伍缓缓往前走着,“我以为这个魏铮只会和我爹叫板,没想到还有这能耐啊。”

邯桦县?

施杳杳之前让琮决去打探俞礼时,得知俞礼就是邯桦县的,只是五年之前邯桦县遭遇了极为严重的蝗灾,俞礼才和家中的老妇迁到了邻近的洛浔县。

俞礼接近王娘子,果然不是为了当个裙带官,想到这,施杳杳思绪被忽然闯进来的记忆给打断,她又想到了那张削瘦清冷的脸,他狭长的双眸眼睫微微垂着,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总带着一股淡然又无害的意味,可施杳杳却能看到他眼底那处一闪而过的深不可查的算计。

半晌,她轻笑一声,似是喃喃:“扮猪吃老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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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小白脸考上编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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