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庙会(一)

“这是何处?”

这是一处独立的院子,与施杳杳的琅和院相距不远,内有水榭亭台,还有一株西府海棠。老树应有些年头,树枝疯长都伸到了窗前,若是三四月份,从室内开窗向外望去,定是满园春色。

“这是你的新院子!名叫‘映棠院’,娘子刚一进园安排下的。”许放兴奋地向俞礼介绍着,“你看这棵大海棠,还有那个亭子,哇!底下是活水吧,是不是和城外那条护锦河连着的呀?……俞郎君你快来看!”

许放说着便跑到了屋内,指着里头搁置蜡烛的灯架:“这个这个,叫什么呀?”

俞礼跟着许放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屋内的布置,刚入眼的便是两盏错落摆放的扶桑树形的铜灯,顶端是背部中空的金鸟形灯盏。

他开口答道:“九枝灯。”

“九枝灯……还真是九个灯枝!”许放绕着两盏灯左看右看,数来数去,“我听阿素哥哥讲过悱园里有造型绝美的铜灯,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呢!”

九枝灯工艺复杂,用贵重的青铜材料打造,这种灯具往往只有权贵人家才会使用。悱园里会有九枝灯,也不足为奇。

许放继续道:“听说这个院子当时是为娘子准备的,但是娘子嫌老海棠不开花的时候院子里不好看,便没有住进来,着人收拾了不远处小一些的琅和院住下了。”

那便是施杳杳不要的院子里。俞礼不解,怎么住得好好的要给他换住处。

寄人之下,谨人之行。难道她是想告诉他,住在悱园一日,便要守着她的规矩一日吗?俞礼轻笑,摇了一下头,既来之则安之,安排给他了他便住着。

施杳杳尚不知自己好心为人家安排的院子被冤枉成这样,她在屋内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周惊素看了看四周还放着冰块的屋子,问道:“娘子着凉了?”

施杳杳摆摆手:“你今日又做了什么?”

周惊素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地端了出来摆在她面前的圆桌上:“淮山党参鹌鹑汤。还有酥油鲍螺,这份是我做的,这份是俞郎君今日去秦糯坊买来的,娘子尝尝看?”

施杳杳拿起周惊素舀好的汤闻了闻,香得很,薄薄一层油脂漂浮在表面,喝下去却一点都不会腻。

“好喝。”施杳杳点点头,用瓷勺舀着吹凉送入口中,“对了,俞礼吃过了吗,你把剩下的鹌鹑汤给他送过去吧……还有那份秦糯坊的酥油鲍螺。”

周惊素耸肩,娘子这是怎么了,好院子好吃的都供应着那位。

但他可不想和那张口闭口就能击中他的人见面,他把许放喊了过来去给俞礼送,许放倒是乐意前往,这样一来他又可以蹭饭了。

许放敲门的时候,俞礼正把一本书放到书架上。今日在奉阳街上的书铺中,不知怎的脑袋一热想起了上次那女子关上马车车窗时,轻飘飘的那句话。

“下回想听《莺莺传》……”

听到敲门声,俞礼本以为是施杳杳,却没想到进来的是拎着食盒的许放。看着端出来的是方才在周惊素处尝过的淮山党参鹌鹑汤,俞礼也没有太大的胃口,将汤放到了许放面前,自己拿了酥油鲍螺过来。

等到亥时五刻,也没见找施杳杳过来,俞礼站在窗边,夜间的风有了些凉意,吹的满院枝叶飘零,依稀能看到悱园大多屋舍的灯都已经熄了,俞礼伸手合上敞着的窗户,缓步走去吹灭了燃着的两盏九枝灯。

*

裴玉朗在环钰坊睡到午后过半,迷迷地醒来时听到坊内吵嚷得很,便喊来雀生问了一二。

原来是环钰坊的头牌舞娘今晚要登台献舞。

“董妈妈说了,那舞娘肤若凝脂,柳腰莲步,不说倾国倾城也是艳若桃李。”雀生掐着嗓子,捏起兰花指,学着董妈妈的腔调给裴玉朗说了一遍,“所以啊,这还没到晚上楼下便挤满了人,都想早早来占个位置,好一睹芳容。”

怎样的妙人能被吹嘘到如此地步。裴玉朗正要为着下一次在花朝雨琅的酒会找舞娘,今日恰好无事可做,便继续在环钰坊内歇着了,他倒要看看这环钰坊头牌是什么天女下凡。

裴玉朗在环钰坊一直待到天色渐暗,那名动京州的神秘舞娘也终于露了面。

舞娘身着霞色轻纱罗衣,裹住玲珑有致的身躯,从二楼一个房间里缓步走了出来,“肤若凝脂,柳腰莲步”,董妈妈说的果然不是虚言。

那舞娘端坐在二楼的露台上,纤指在身前的古琴上缓而有力地拨动,一曲《芙蕖引》婉转而出。裴玉朗被熟悉的琴曲吸引住,抬起头朝对面看去,隔着栏杆,舞娘的头微低着,隐约可见她小巧的鼻尖,以及绾成环髻的如云乌发。

楼下人头攒动,喝彩声不绝于耳,人人都伸长了脖。

琴声戛然而止,从环钰坊大厅高处垂落下一根红绸,舞娘几步上前,脚尖轻点地面,伸手拽住红绸,手腕翻转,将红绸绕了一圈缠在皓腕之上,借力从二楼的栏杆上一跃而下。只见衣袂飘袅,舞娘宛若一只薄翼的蝴蝶,翩然落地。她双臂舒展,将红绸抛开,红绸便飘向心荡神摇的看客们,从他们面前拂过,他们纷纷伸出手,迫切地想要抓住芳香。

舞娘掩唇轻笑,抬眸间尽是风情。她施施然转身,轻步走上大厅中的圆形高台,台子四周的乐伎艺师便开始抚弦弄管

裴玉朗不自觉地移步到栏杆处,自上而下的看向台子上翩然旋转的舞娘。她柔软的腰肢向后仰,修长的脖颈展露出来,她看到了二楼倚着栏杆的男子。

可能是饮了酒后又昏睡,头脑不大清醒,裴玉朗竟然在这一瞬间觉得她长得像极了施杳杳。裴玉朗转头与雀生低语几句,没一会儿功夫董妈妈扭着腰走上来了,献媚讨好地凑近裴玉朗,笑着说道:“裴衙内玩得可尽兴?”

裴玉朗用折扇指了指楼下跳舞的女子,董妈妈意会,“哎呦”一声,布满细纹的眼睛眨了眨,“裴衙内,这个嘛……”

裴玉朗勾了勾唇角,摸出一块金饼扔给了董妈妈,董妈妈眼疾手快地接住,宝贝地摸索着,谄媚地说道:“哎哎!奴家这就去把人给裴衙内喊上来!”

卿窈站在台子上,神色淡淡的,没了刚刚在跳舞时的妩媚神情,听着董妈妈在耳边念叨着,大概说了些贵客怠慢不得,要好好伺候之类的,还有什么卿窈也没记着,只是仰头看向二楼那雅间,眸子里才闪过一丝清明。

卿窈敲门进来的时候,裴玉朗穿着青绿色广袖圆领长袍,镶金腰带箍着窄腰,一腿弯起来,穿着黑色皂靴的脚踩在软榻边缘处,白裤从衣摆处露出。

裴玉朗靠在软榻上,懒懒散散地阖着眼睛,手指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膝盖。

“郎君。”卿窈将带来的酒放在桌子上,微一欠身,柔柔地开口。

裴玉朗似是才发觉人进来了,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离的眼睛深深的望不到底,他不动声色地瞧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卿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听到他慢慢悠悠地开口:“你叫什么。”

“奴家名叫卿窈。”

“哪个窈?”裴玉朗眼睛眯了一下,看向眼前站着的曼妙女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奴家的窈便是这个窈。”

裴玉朗哑然失笑,君子好逑?

“多大了?”他直起身子,示意她给自己倒酒。

“十七。”

裴玉朗没再多问,只是指了指她身后位置的长几,上边放了一架古琴:“弹个曲儿我听听。”

“郎君想听什么?”

“《芙蕖引》吧。”

裴玉朗不说停,也不说换曲子,卿窈便一直弹。粗硬的琴弦将白玉似的手指尖磨得通红,仿佛要滴血。

不知道裴玉朗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裴玉朗睡了多久,卿窈便弹了多久。夜色正浓时,卿窈酸痛的胳膊禁不住地发抖,琴音也开始不稳,裴玉朗睁了眼,瞧着眼前的人。

“累不累?”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卿窈弹错了一个音,“铮”的一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卿窈连忙起身,上前一步在裴玉朗面前跪下:“卿窈愚笨,扰了郎君清梦,还望郎君不要责怪。”

裴玉朗揉了一下眼睛,重复道:“累不累?”

卿窈呆愣地抬头,看着刚睡醒还有些困意的男子,竟脱口而出:“……累。”

裴玉朗弯眼一笑,起身走了过去。卿窈将头低下,视线内出现一双黑色的皂靴和一尘不染的青绿色衣摆。卿窈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地抓住,然后一股大力将她拉了起来,卿窈一时没站稳,而扶她那人却直接收回了手,任她往旁边踉跄了一下。

卿窈:“……”

硬是在环钰坊多年练就的遇上任何稀奇人都面不改色的卿窈也有一瞬间没挂住脸。要扶就好好扶,成心捉弄人呢这是。

裴玉朗笑着弹了弹衣袖,转身离开时有些愉悦地说道:“娘子好生休息吧。”

直到裴玉朗离开卿窈还没缓过神来,看着桌子上裴玉朗留下的一袋银钱发愣。哪有人一掷千金只是让她来弹半宿曲儿的。

卿窈将钱袋交给董妈妈,董妈妈直夸她懂事有能耐,从钱袋里拿出了一点银钱给了卿窈,还让她回去好好休息,等裴衙内再来。但过了几日也没能再见到裴衙内人,董妈妈只好让卿窈这颗摇钱树继续出来接客,她把卿窈的身价抬得极高,可即便如此,重金求见卿窈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董妈妈揣着胳膊,朝眼前的女子们说道:“下月初十城内有庙会,到时候都给我好好跳!要被哪个官人给看上了,那就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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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小白脸考上编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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