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宴上惊雷

掌心那枚无表情的木质傩面,似乎在隐隐发烫,如同活物般吸附在沈清辞的皮肤上。

姥姥惊恐的呜咽和地底那沉闷的震动,如同冰水混合物,浇遍她全身。危机感从未如此清晰——那名为“根”的诡谲存在,正从漫长的沉睡中逐渐苏醒,而沈家这座看似繁华的宅院,不过是建立在它背上的脆弱巢穴。

她不能再等了。被动防御只会重蹈覆辙,她必须主动出击,在“它”将她锁定为“粮食”之前,搅动这潭死水,在混乱中寻找生机,并积累自己的力量。

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沈父四十整寿,沈府大宴宾客。江南有头有脸的商贾、乡绅,乃至一些沾亲带故的官员都会前来。张绍元作为准女婿,自然也在席中。

这是舞台,也是猎场。

寿宴设在沈府最为开阔的正厅及相连的花园水榭。未至午时,已是宾客云集,觥筹交错,笑语喧阗。仆从们穿梭不息,端上珍馐美馔。

沈清辞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绒花,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眉宇间带着三分病弱,七分怯懦。她安静地坐在女眷席中,垂眸敛目,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沈月瑶经过昨日的挫败,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娇嫩的粉色衣裙,言笑晏晏,周旋于各位夫人小姐之间,试图挽回形象,只是偶尔瞥向沈清辞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细针。

张绍元则与一众年轻公子谈笑风生,他今日格外意气风发,毕竟与沈家的联姻,对他张家生意助益极大。他自觉已将那单纯的表妹牢牢掌控,只待吉日一到,人财两得,更能完成那至关重要的“仪式”。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一些年轻人开始行酒令,话题也不知不觉转向了风水运势、奇闻异事。

一位与张家有生意往来的绸缎商之子,带着几分讨好,对张绍元笑道:“张兄家近年生意蒸蒸日上,听说年前还请了高人调整祖宅风水,果然立竿见影,真是令人羡慕。”

张绍元心中得意,面上却故作谦逊:“王贤弟过奖了,不过是略作调整,顺应天道罢了。家父常言,风水之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清辞,忽然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她抬起那双水润的杏眼,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好奇,怯生生地望向张绍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桌人的耳中:

“张……张公子,你家城西那处新开的绸缎庄……是不是……是不是在一条丁字路口的拐角上呀?”

她问得天真,仿佛只是小女孩家的随意打听。

张绍元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点头:“清辞妹妹如何得知?那处铺面确是刚盘下不久,位置极佳。”

沈清辞轻轻“啊”了一声,小手掩住口,眼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担忧,细声细气地道:“我前日病着,胡乱翻些杂书解闷,看到上面说……屋宇建于丁字路口直冲之处,好似一箭穿心,是……是犯了‘穿心煞’呢。主口舌是非,破财招灾,严重的,还会有……血光之灾。”

她说话断断续续,带着气弱游丝之感,配上那纯然无辜的表情,任谁都觉得她是真的在担心,并将书上的话当了真。

席间瞬间安静了几分。

几位精通此道的年长宾客闻言,已是微微蹙眉,暗自沉吟。那处铺子的位置,细想之下,确如这沈家小姐所言,是标准的“穿心煞”格局。只是张家势大,且那铺子开业时鞭炮放得震天响,谁也不会、也不敢当面触这个霉头。

如今被这病弱的小姑娘以这样一种“不懂事”的方式点破,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张绍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素来不信这些,只觉得是沈清辞病糊涂了,在众人面前给他难堪。他强压下怒火,勉强维持着风度:“清辞妹妹多虑了,那些杂书多是胡言乱语,做不得数。生意之事,重在诚信经营,与风水何干?”

沈月瑶见状,立刻抓住机会,柔声帮腔:“表姐,你身子才好,莫要胡思乱想。张公子家业兴旺,自有上天庇佑,岂是区区风水所能影响的?”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将沈清辞定位成了“胡思乱想”、“不懂事”的人。

沈清辞却仿佛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是固执地、担忧地望着张绍元,小声嗫嚅:“可是……书上还说,这种煞气,最快三日,慢则七日,必有应验……张公子,你还是……小心些好。”

“三日?”张绍元几乎要气笑了,只觉得沈清辞今日尤为不可理喻。他不想再纠缠,正欲拂袖。

然而,仿佛是为了印证沈清辞的话一般——

一个张家的管事,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同失了魂般踉踉跄跄地冲进宴席,也顾不得礼仪,径直扑到张绍元身边,带着哭腔颤声禀报:

“少、少爷!不好了!城西的绸缎庄……走水了!火势太大,根本救不了!库房里新到的江南云锦……全、全烧光了!还……还烧伤了两个伙计!”

“什么?!”张绍元猛地站起,脸色骤变,打翻了手边的酒杯,琼浆玉液洒了一身也浑然不觉。

整个宴席,刹那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先是震惊地看向失魂落魄的张绍元,随后,又带着难以置信的骇然,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依旧苍白着脸色、看似弱不禁风的沈家大小姐身上!

三日!

从她落水醒来,到今天,正好是第三日!

一语成谶!

死寂之后,是轰然炸开的议论声。

“天哪!真让她说中了!”

“穿心煞……血光之灾,破财……全都应验了!”

“这沈家大小姐……莫非真能未卜先知?”

“什么未卜先知,我看是得了高人指点,开了天眼!”

各种惊疑、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众人的目光吓到了,像只受惊的小鹿,微微瑟缩了一下,低下头,用绣帕掩住半张脸,更显得柔弱可怜。

只有她自己知道,绣帕遮掩下的唇角,正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招厄符”的引子,配合那处本就凶险的店铺风水,效果出奇地好。这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张家的财物,更是张绍元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稳健可靠的假象。

沈月瑶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看着沈清辞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真正的恐惧。这绝不是巧合!

张绍元呆立当场,耳边是管事的哭诉和宾客们的窃窃私语,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看着那个低眉顺目的未婚妻,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出,瞬间窜遍四肢百骸。难道……那些杂书,是真的?还是她……

沈父和柳夫人亦是震惊不已,看向女儿的目光复杂万分。

在一片混乱与喧嚣中,无人注意到,在宴席最边缘、靠近水榭的回廊阴影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

他身姿挺拔,面容隐在廊柱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只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下颌。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穿越纷扰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看似惊慌失措的沈清辞身上。

他微微偏头,对身旁如同影子般侍立的随从低语,声音清冷如玉磬:

“去查。沈家大小姐落水前后,所有接触过的人,事,物。”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她刚才说话时,指尖无意识掐动的诀,很像古籍中记载的……‘招厄’起手式。”

随从瞳孔微缩,低声领命:“是,监正大人。”

被称为监正的男子收回目光,转身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有意思。”风中,只留下他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

宴席上的惊雷已然炸响,而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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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傩舞
连载中古风夜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