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疯癫与真知

指尖下的字迹,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焦灼,冰冷地烙印在沈清辞的视网膜上。

“快走!它醒了……它在看着我们……从镜子里……”

它?镜子?

沈清辞猛地合上手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梳妆台那面安静的菱花铜镜上。镜面光滑,只映出她苍白而警惕的脸庞,以及身后空旷的房间。

昨夜那惊悚的一幕再次浮现——镜中那血污扭曲的脸,那黑洞眼眶的老妪……难道,那不是简单的幻觉,而是母亲曾经警告过的“它”?

母亲……她到底知道了什么?这手札为何会突然显现警示?是残留的意念,还是某种预设的机制,在她触及到某种真相或力量时被触发?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深知,此刻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母亲留下的警示是“快走”,可她能走到哪里去?天下之大,若这诡异之事与她的命格、与这沈家祖宅息息相关,恐怕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唯一的生路,不是逃避,而是直面,是洞悉,是掌握足以抗衡甚至粉碎这一切的力量。

她将手札和“破晦”匕首仔细收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母亲的手札提供了基础法门和线索,但要真正理解并运用,她需要一个引路人。

那个被沈家上下视为不祥、避之唯恐不及的疯癫姥姥。

前世,她亦觉得姥姥疯言疯语,不堪其扰。如今想来,那些支离破碎的呓语中,或许就藏着被世人忽略的真相。

沈家后宅最偏僻的一角,有一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独立小院。这里终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陈腐气息的味道,连鸟雀都鲜少在此停留。

沈清辞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正看见姥姥背对着她,蹲在院中的石磨旁。

姥姥穿着一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污浊布裙,花白的头发如同枯草般蓬乱。她并没有在磨东西,而是用一块尖锐的石子,在石磨盘上一下下地刻画着。那并非孩童的涂鸦,而是一个个扭曲、怪异、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律的符号,与母亲手札上的一些图案隐隐呼应。

口中,正用一种古老而沙哑的调子,哼唱着不成韵律的傩戏歌谣:

“月婆婆,眼弯弯,照得白骨响叮当……”

“新嫁娘,穿红装,棺材里面当洞房……”

“地龙翻身咯,祖宗睁眼咯……嘻嘻……都逃不掉,一个都逃不掉……”

那歌声在寂静的荒院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沈清辞缓步走近,轻声唤道:“姥姥。”

姥姥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猛地回过头,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浑浊不堪,瞳孔仿佛蒙着一层白翳,但当你与她对视时,却感觉那目光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她歪着头,用那双“盲眼”上下“打量”着沈清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突然,她丢下石子,枯瘦如鸡爪的手猛地抓住沈清辞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她将鼻子凑近,在沈清辞的袖口、脖颈处用力嗅了嗅,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狂喜与恐惧的复杂光芒。

“你……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尖锐而颤抖,“棺椁里的味道……青铜和血的味道……你从那里爬出来了?!”

沈清辞浑身一震,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重生归来,此事鬼神难测,这疯癫的姥姥,竟然一语道破!

不等沈清辞回答,姥姥猛地将她拉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气音急促地说道:“听到了吗?它在翻身……就在咱们脚底下……沈家以血脉为香火,世世代代供奉着它,用怨气、用算计、用嫡系血脉的‘灵’喂养它……”

“它是什么?”沈清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声追问。

“它?”姥姥诡异地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它是山,是水,是规矩,是……渴望。它有很多名字,很多面孔……在张家,他们叫它‘运’,在李家,他们叫它‘禄’,在咱们沈家……它叫‘根’!”

“根?”

“对!沈家的根!”姥姥的手指向地面,指甲漆黑,“就扎在那玩意身上!祖宗们以为占了便宜,用风水局锁住了它,借它的力发家致富……嘿嘿,蠢货!到底是人借了力的势,还是力把人当成了巢,当成了眼?”

她的话颠三倒四,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沈清辞认知的壁垒。张家将她作为“镇龙棺”祭品,是为了气运。沈家祖宅下的诡异存在,被称作“根”。这看似不同的两家,其背后似乎都指向同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活着的“力量”或“规则”!

“我母亲……她知道,对不对?”沈清辞紧紧盯着姥姥的眼睛。

提到母亲,姥姥的神情骤然变得悲伤而恐惧,她松开沈清辞,双手抱住头,瑟瑟发抖起来:“小姐……小姐她太聪明了……她看到了,她想去斩断那肮脏的‘根’……所以她死了……被‘它’吃了!被镜子吃掉了!”

镜子!又是镜子!

“姥姥,看着我!”沈清辞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回来了。我不是来被它吃的,我是来……撕了它的。”

姥姥猛地抬起头,“看”着沈清辞,那混沌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你……你的眼睛……”她伸出肮脏的手指,想要触摸沈清辞的眼眸,“不一样了……里面有火……有冰……有……傩面的影子……”

傩面?

沈清辞想起母亲手札中提到的,古老的傩舞并非单纯的祭祀娱神,最初是“驱邪逐疫,沟通天地”的巫觋之术,舞者戴上面具,便可代行神权,震慑鬼魅。

“姥姥,教我。”沈清辞的语气坚定,“教我如何‘看’得更清楚,如何运用这沈家的‘根’,或者……如何斩断它!”

姥姥沉默了许久,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挣扎。

最终,她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向屋内,示意沈清辞跟上。

她的屋子昏暗而杂乱,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草药味更加浓郁。她从一堆破布烂絮中,摸索出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暗沉的木质傩面。那面具的造型并非常见的神祇或鬼怪,而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光滑得诡异,只在眼睛的位置,留着两条细长的缝。

“拿着。”姥姥将面具塞到沈清辞手中,触手一片温润,竟像是活物般的质感,“用你的‘神’去看……用你的‘血’去喂它……当你戴上它,你就能看到……真实的‘颜色’。”

真实的颜色?是指她之前尝试“观气”时看到的那些吗?

“记住!记住!”姥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要相信眼睛!不要相信耳朵!更不要……相信镜子里的东西!它们会骗你!会拉你进去!”

她猛地指向屋子角落里,一面被黑布严密覆盖的物体,声音充满了极致恐惧:“尤其是那面祖宗传下来的‘镇宅镜’!那不是什么镇宅的宝贝!那是……那是‘它’的眼睛!”

沈清辞握紧了手中冰凉木讷的傩面,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沈家最大的秘密,维系家族昌盛的“根”,竟然是寄生或者说囚禁着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而那面被世代供奉的镇宅镜,就是它窥视人间的窗口?

她想起前世在张家那口青铜棺中感受到的、地脉深处那庞大的恶意……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地底极深之处的震动,隐隐传来。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心脏和骨骼。

桌上的瓦罐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发出咔哒的声响。

姥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蜷缩起来,用手死死捂住耳朵,发出绝望的呜咽:“来了……它又醒了……这次醒得更久了……它饿了……它在找……找新的‘粮食’……”

沈清辞站立在原地,感受着脚下大地那细微却真实的震颤,以及怀中那木质傩面似乎随之微微发热的诡异感觉。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的阻隔,看到了那轮渐渐被薄云遮蔽的、苍白而冰冷的太阳。

新的“粮食”……是指即将再次举行婚礼,命格特殊的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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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傩舞
连载中古风夜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