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家宅夜话

自乱葬岗归来,已是后半夜。沈清辞悄无声息地回到沈府,肩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谢无咎身上那混合着血腥与雪松的凛冽气息,指尖那触及他伤口附近时的微凉触感也挥之不去。她强迫自己将这些纷乱的杂念压下,盘膝调息,梳理着今夜所得。封印的过程,《葬神舞》的运用,谢无咎的受伤与提醒,还有……那残卷最后异常的灼热感,都需她细细消化。

谢无咎提及京城暗流与“镜窍”有关,这让她对可能到来的迁徙,少了几分抵触,多了几分探究之心。若京城真有“镜窍”,那或许是她进一步揭开秘密、提升力量的关键所在。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沈府却比往日更早地苏醒过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带着压抑的躁动在空气中弥漫。

清晨,用过早膳,沈明远罕见地没有立刻去前厅处理事务,而是将柳夫人和沈清辞一同唤到了书房。

书房内,气氛凝重。沈明远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柳夫人坐在下首,手中紧紧攥着帕子,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与一丝……隐隐的期待?

“咳,”沈明远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近来家中多事,江南之地,恐非久留之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清辞平静的脸,继续道,“我与你母亲商议过了,决定举家迁往京城,投靠你舅父。他在京中经营多年,多少有些根基,也能有个照应。”

“京城?”沈清辞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异,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正是。”柳夫人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关切与忧心,“清辞啊,你前番受了惊吓,江南此地风水……唉,也不甚安宁。京城乃天子脚下,繁华富庶,名医云集,于你养病也是好的。况且……”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年纪也不小了,京中才俊辈出,到了那里,也好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总不能因张家那起子烂事,耽误了你的终身。”

果然。沈清辞心中冷笑。所谓的养病、避险是假,急着将她这个“烫手山芋”换个地方,继续待价而沽,维系沈家与权贵的联姻才是真。他们依旧试图将她掌控在家族的棋局之中,浑然不知她早已跳出了棋盘,成为了执棋之人。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讥诮,语气温顺地应道:“女儿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沈明远见她如此顺从,脸色稍霁,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尽快准备吧。府中一应事务,夫人多费心。库房、田产、仆役去留,都需尽快理出章程。”

“老爷放心,妾身省得。”柳夫人连忙应下,眼中算计的光芒更盛。举家搬迁,意味着巨大的财物流动和人事变动,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足以让她和她背后的柳家捞足好处。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沈府上下。下人们议论纷纷,有对未知京城的向往,有对背井离乡的担忧,更多的则是忙碌起来,收拾行装,盘点物品,整个沈府陷入一种混乱而喧闹的忙乱之中。

沈清辞回到自己的院落,翠珠立刻红着眼圈迎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我们……我们真的要去京城吗?听说那里规矩大得很,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咱们……”

“怕什么?”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平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京城再大,也不过是另一处人间。”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桂花树,鼻尖仿佛还能嗅到那夜谢无咎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京城……镜窍……还有那未解的“镜界七窍”之谜,或许,这场迁徙,并非全然是束缚。

是夜,府中依旧灯火通明,仆役们忙着将一箱箱器物打包、登记,人声嘈杂。沈清辞避开忙碌的人群,如同幽灵般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了供奉着沈家先祖牌位的祠堂。

祠堂内烛火长明,香火气息浓郁。她并非来祭拜,只是觉得此地清静,适合思考。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时,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姥姥!

她依旧穿着那身污浊的布裙,花白的头发乱如蓬草,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祠堂跳动的烛光下,却透着一股异常的、近乎锐利的光芒。她死死盯着沈清辞,鼻子用力嗅了嗅,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急切的复杂神色。

“要走了……要走了……”她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京城……水浑……狼多……”

沈清辞心中一凛,反手握住姥姥枯瘦的手:“姥姥,您知道什么?”

姥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猛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物事,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清辞手中。那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姥姥身上的体温和一股陈旧的墨香。

“拿着……好好看……好好学……”姥姥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傩面……不止一张脸……舞步……不止一种魂……三十六相……相相通幽冥……”

三十六相?

沈清辞低头,迅速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极其古旧、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书册,封皮是深褐色的硬壳,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写着几个扭曲难辨的古字——《傩面三十六相》。

她心中剧震!这难道就是姥姥之前提及的、更深的傩舞传承?

“记住!”姥姥的手如同铁钳,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演什么……像什么……才是真本事……别让人……看穿了你的……底……”

她的话颠三倒四,却字字敲在沈清辞心上。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柳夫人指挥仆役搬运库房重器的声音。

姥姥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松开手,眼神瞬间恢复混沌,嘿嘿傻笑着,蜷缩回角落的阴影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沈清辞迅速将油布包重新裹好,藏入怀中,那沉甸甸的触感,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她看了一眼蜷缩在阴影中、恢复疯癫模样的姥姥,心中五味杂陈。

这位看似疯癫的老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她意想不到的指引。这《傩面三十六相》,显然是比之前“踏七星”更为高深、或许也更危险的传承。“演什么,像什么”,这不仅仅是舞步的技巧,更是一种伪装、一种融入、一种掌控环境的生存之道。

她转身走出祠堂,将身后的香火与阴影隔绝。

回到自己的院落,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她屏退翠珠,在灯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傩面三十六相》。

书页泛黄脆弱,上面用朱砂与墨汁混合,绘制着三十六种形态各异、表情迥然的傩面图谱,旁边配有密密麻麻的注解,不仅涉及舞步、心法,更包含了神态、语气、乃至气息的模仿与掌控,如何引动不同的“气”来伪装出不同的“相”。从慈悲相到愤怒相,从天真相到诡诈相,从神圣相到鬼魅相……包罗万象,玄奥异常。

这不仅仅是一门舞蹈,这是一门关于“扮演”、关于“欺骗”、关于掌控自我与影响他人的……诡道!

沈清辞一页页翻看,心神沉浸其中。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描绘着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情绪的“无相”之时,她的手猛地一顿。

书页的最后,有一行几乎淡不可见的小字注解:

“……三十六相归一,可窥……神鬼面……”

神鬼面?

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柳夫人略带尖利的嗓音,似乎在吩咐管家:“……那些京城带来的缂丝屏风定要小心装箱!还有给舅老爷准备的礼单再核一遍,万万不能失了礼数!到了京城,清辞的婚事也要抓紧相看,务必寻一门显赫的……”

沈清辞缓缓合上书册,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婚事?相看?

她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本《傩面三十六相》粗糙的封皮,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或许,在离开这江南之地前,她该好好“准备”一番,让那些企图安排她命运的人,以及京城那些可能存在的“狼”,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演技”。

而首要之事,便是在离去之前,彻底了结与张家那未尽的因果,铲除所有可能追踪到京城的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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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傩舞
连载中古风夜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