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之夜过去,天地间那层不祥的红纱仿佛被晨曦悄然拭去,但沈清辞识海中那邪神低语的余韵,以及强行引导“源煞”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却如同宿醉后的钝痛,久久未曾消散。她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日,脸色苍白,以“踏七星”心法配合“破晦”匕首的寒意,才勉强将那丝试图侵蚀她的冰冷暴戾压下。
谢无咎的邀约,如同悬在心头的一根刺。去,意味着踏入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局,可能与钦天监,与那邪神本体产生更深的纠缠;不去,则可能错失了解“镜界七窍”、真正掌控自身力量的关键信息,独自面对未来更大的风险。
力量的诱惑与潜在的危机在她心中反复权衡。最终,对力量的渴望,以及对那“镜界七窍”背后秘密的好奇,压倒了一切。她需要知道更多,需要变得更强,才能在这越来越诡谲的漩涡中活下去,才能彻底斩断与那地底邪神的联系。
七日期限,转瞬即至。
子时,城西乱葬岗。
这里比之前追踪邪修老者时更显荒凉死寂。歪斜的墓碑如同怪物的牙齿,胡乱插在荒草丛中。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磷火在黑暗中幽幽飘荡,带着刺骨的阴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土腥与腐殖质的气息,寻常人至此,只怕片刻便会精神崩溃。
沈清辞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长发束起,面上未戴傩面,但精神高度集中,灵觉如同触须般向四周蔓延。她依言来到那株最为醒目、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的巨大枯柳之下。
谢无咎已然在此。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官服,背对着她,负手立于枯柳虬结的根部之上,身姿挺拔,仿佛与这阴森环境格格不入,又仿佛本就是这死寂的一部分。月光透过枯枝的缝隙,在他周身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来了。”他并未回头,声音清冷如常。
“监正大人相邀,岂敢不来。”沈清辞走到他身侧不远处停下,目光扫过周围,“不知此地有何特殊,劳驾监正亲自在此等候。”
谢无咎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淡淡道:“特殊之处,在于它是一处‘泄压阀’,或者说……一道即将破裂的‘创口’。”
他伸手指向枯柳下方,一处看似寻常的、堆积着枯枝败叶的凹陷之地。“血月之力不仅放大了邪神的低语,也冲击了地脉。此地阴气最重,与那‘臃肿之根’的本源气息隐隐相通。近日,此处地脉不稳,已有一丝精纯的邪气透过薄弱处逸散而出,若不加以封印,假以时日,恐会滋生出新的邪祟,或是成为那邪神另一个潜在的降临通道。”
沈清辞凝神感应,果然,在那凹陷之地的深处,能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与那邪神低语同源本质的、冰冷污秽的气息,正如同细微的墨滴,缓缓渗入周围的土地。
“你要我帮你封印它?”沈清辞挑眉。
“是合作。”谢无咎纠正道,“你的傩舞之力,尤其是那《葬神舞》的余韵,对此类污秽本源有独特的净化与隔绝效果。而我,负责构建封印的核心符文。你我合力,方能将此隐患暂时消除。”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即刻动手。
谢无咎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凛冽的白光,开始在枯柳周围的空地上,刻画一个个复杂而古老的银色符文。符文成型,便如同活物般渗入地面,散发出强大的封印之力,构建起一个无形的牢笼。
沈清辞则走到那气息逸散的凹陷处前方。她没有戴上傩面,而是直接以自身为引,缓缓起舞。这一次,她跳的不是充满杀伐的“血傩舞”,而是尽力回忆、模拟那夜触及的《葬神舞》的意境。动作缓慢、沉重,带着一种悲天悯人却又决绝葬送的韵律,周身清濛的光晕再次亮起,虽不及那夜浩大,却更加凝练、纯粹,如同月下清泉,流向那污秽的源头,试图将其净化、抚平。
两人的力量,一者至刚至正,构建规则牢笼;一者至柔至净,洗涤污秽本源。竟配合得颇为默契。
然而,就在封印即将完成,那逸散的邪气被压制到极点之时,异变陡生!
那丝邪气仿佛感受到了末路,猛地收缩,然后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带着疯狂侵蚀意味的反扑!一股凝练如黑色箭矢的污秽能量,无视了谢无咎布下的部分符文,刁钻地射向正在全心引导舞姿的沈清辞!
这一下变故极其突然,沈清辞舞姿正到关键处,难以瞬间变招抵御!
眼看那黑色箭矢就要击中沈清辞的后心——
一道玄色身影快如闪电,猛地横移,挡在了她的身后!
“噗!”
一声闷响。
谢无咎身体微微一震,那支黑色箭矢直接没入了他的左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一分,但刻画符文的右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停顿,将最后几个关键符文迅速完成!
“嗡——!”
一个庞大的、由无数银色符文交织而成的光阵,骤然从地面升起,将整个枯柳区域笼罩!光阵旋转,强大的封印之力如同磨盘,将那逸散的邪气连同其反扑的力量,彻底碾碎、封镇!那处凹陷之地恢复了平静,再也感应不到丝毫异常。
封印,成了。
沈清辞舞姿停下,猛地转身,看到的是谢无咎微微蹙眉,抬手按住了左肩。玄色官服上看不出血迹,但他周身那原本凛冽纯净的气息,明显出现了一丝紊乱,隐隐透出一股被侵蚀的阴寒。
他为了护她,硬生生承受了那邪气的反噬一击!
“你……”沈清辞心中一紧,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关切,有意外,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快步上前,“伤势如何?”
“无妨,一丝邪气入体而已,压下去便好。”谢无咎放下手,语气依旧平淡,但微微苍白的嘴唇显示他并非全然无事。他看向沈清辞,目光深邃,“你的《葬神舞》,虽只得其形一二,但对净化此类本源污秽,确有奇效。日后若遇类似情况,可依此理应对。”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肯定她的力量。
沈清辞看着他强撑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我帮你。”
不等谢无咎拒绝,她已绕到他身侧,掌心凝聚起“踏七星”引导来的清润气息,混合着一丝自身温和的精神力,轻轻按在他左肩伤口周围的穴位上。她没有治疗的能力,但或许能帮他疏导一下紊乱的气息,缓解那邪气侵蚀带来的痛苦。
她的手触及他官服的瞬间,能感觉到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肌肉的紧绷与一丝不正常的冰凉。
谢无咎没有动,任由她那带着安抚力量的气息缓缓渗入。两人一时无言,只有夜风吹过枯柳的呜咽,以及彼此近在咫尺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片刻后,谢无咎肩头那丝阴寒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气息也平稳了不少。他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沈家近日,恐有变动。”
沈清辞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京城并非净土,亦有暗流涌动,其中……或许也与‘镜窍’有关。”谢无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望向北方,“你们若去京城,未必是坏事,但也需万事小心。”
他这话,似是提醒,又似是……某种暗示?
沈清辞收回手,心中疑窦丛生。沈家搬迁之事,尚未对外公布,他如何得知?京城暗流又与“镜窍”何干?
谢无咎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
“好自为之。”
沈清辞独自站在枯柳之下,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触碰过他肩膀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与他身上特有的、如同雪松般凛冽的气息。
合作?盟友?还是……?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升实力。谢无咎的受伤,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那邪神本体的可怕,哪怕只是一丝逸散的力量反扑,也足以重创钦天监监正这样的高手。
她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死寂之地。
然而,就在她迈步的瞬间,怀中那页“镜界七窍”的残卷,再次毫无征兆地发烫!而且,这一次的灼热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这乱葬岗附近,与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沈清辞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次扫视这片阴森的区域。
难道,这乱葬岗之下,不仅仅是一处邪气泄漏点,还隐藏着一处……未被发现的“镜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