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一夜之间化为焦土废墟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以比之前任何流言都更迅猛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江南城。官府的封条,钦天监修士冷漠巡视的身影,以及那冲天的、混合着焦糊与奇异腥臭的气味,都在无声地佐证着这场骇人听闻的变故。
市井坊间,流言蜚语如同沸水般翻腾。有人说张家得罪了过路的妖仙,遭了天谴;有人说他们炼丹出了岔子,引火**;更有人信誓旦旦,提及那场未完成的冥婚,说张家是触怒了地府阴神,被勾走了满门魂魄……众说纷纭,唯独将那个曾在婚礼上撕裂嫁衣、起舞破邪的身影,淡化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侥幸被钦天监救下的受害者。
沈府之内,气氛却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下人们噤若寒蝉,做事愈发小心翼翼,看向沈清辞院落方向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甚至不敢多停留一瞬。沈明远称病不出,柳夫人更是彻底收起了所有心思,每日只是按份例将最好的用度送去沈清辞房中,不敢多问一句。那场冥婚的真相,如同一个巨大的、无人敢触碰的禁忌,被默契地掩埋在了沉默之下。
沈清辞乐得清静。她身上的伤势不轻,需要时间调养。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消化那场弑神之舞带来的感悟,以及……思考谢无咎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真正的战斗刚开始”,这意味着,地底那名为“臃肿之根”的邪神本体,并未因一个通道的毁灭而消亡,反而可能因此被彻底激怒。
力量,她需要更强大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就在沈清辞于沈府深处默默舔舐伤口、积蓄力量之时,远在城外数十里,那座看管沈月瑶的偏僻庵堂,也终于被这场风暴的余波所触及。
消息是透过一个负责采买、与外界尚有接触的老尼姑,悄无声息地传进来的。当“张家满门覆灭”、“张绍元尸骨无存”的字眼,如同冰锥般刺入沈月瑶耳中时,她正在阴暗的禅房里,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试图用偷藏的胭脂水粉,勾勒出早已不复存在的娇艳容颜。
她先是愣住,手中的胭脂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殷红的粉末溅了她一身。随即,她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猛地爆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死了?都死了?张绍元……那个负心汉!那个蠢货!活该!报应!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状若疯癫。
但笑着笑着,那笑声却逐渐变了调,化作了歇斯底里的哭嚎与诅咒:“他怎么能死?!他还没把我风风光光接出去!还没让我做上张家的少奶奶!他答应过我的!他骗我!你们都骗我!沈清辞!都是那个贱人害的!她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极度的失望、长期压抑的怨恨、以及对未来彻底绝望的恐惧,在这一刻如同毒火般在她心中轰然爆发!她疯狂地打砸着禅房里本就简陋的物件,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物,口中污言秽语不绝,诅咒着每一个她认为辜负了她的人。
看守她的尼姑被惊动,试图上前制止,却被她眼中那疯狂的血红和骤然爆发出的一股蛮力猛地推开!
然而,就在沈月瑶情绪最激动、精神最失控的顶点,异变发生了!
她体内那股早已沉寂的、源自张绍元背后邪教所下的、用于控制她并汲取她微弱生命力的阴损咒力,失去了张家阵法与那青铜棺椁的远程压制与引导,此刻在她自身剧烈负面情绪的引动下,竟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失控反噬!
“呃啊啊啊——!”
沈月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双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她感觉体内仿佛有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啃噬她的五脏六腑,又像是有无形的火焰从骨髓深处燃烧起来!
丝丝缕缕诡异的、带着污秽气息的青紫色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她的七窍、从她全身的毛孔中窜出!这火焰并不灼烧外物,却以她的血肉、她的精气、她的灵魂为燃料,疯狂地燃烧着!
“救……救我……好痛……好痛啊!!”她在火焰中疯狂翻滚、挣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皮肤迅速变得焦黑、干瘪,生命气息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
旁边的尼姑们何曾见过这等恐怖景象,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禅房,口中不住念诵佛号,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不过短短十数息的时间,禅房内的惨嚎声便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失。
那青紫色的火焰也仿佛燃尽了所有可供燃烧的东西,悄然熄灭。
原地,只留下一小撮人形的、颜色焦黑的灰烬,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令人作呕的焦臭与邪术残留的腥甜气味。
沈月瑶,这个一生都在算计、攀附,最终因贪婪和怨恨走向毁灭的女子,就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诡异而凄惨的方式,结束了她短暂而可悲的一生,真正应了那“残烛熄风”的谶语。
庵堂的主事不敢隐瞒,火速将此事上报官府,并特意通知了沈家。
官府派来的仵作和一名恰好巡查至此的钦天监低阶修士查验后,得出的结论与张府事件相互印证——邪术反噬。认定沈月瑶与张家邪教牵连过深,体内被种下恶咒,随着张家覆灭,咒力失控,故有此劫。这个结论,再次佐证了钦天监关于张家“私炼邪术,遭致天谴”的官方说法,也彻底将沈清辞从这两起事件中摘除干净。
柳夫人得知后,只是叹息一声,吩咐下人按例去庵堂收拾遗物,并无多少悲戚。对沈家而言,沈月瑶的存在,早已是一个急于摆脱的污点。
然而,当沈府派去的老嬷嬷,战战兢兢地从那间残留着焦臭的禅房中,收拾沈月瑶那少得可怜的遗物时,却在墙角那堆焦黑灰烬的边缘,发现了一样东西——半张被烧得边缘卷曲、焦黄,却奇迹般未被完全焚毁的手札残页。
残页材质特殊,非纸非帛,触手冰凉。上面用一种并非墨水、更像是干涸血液书写的暗红色字迹,记录着一些支离破碎、语焉不详的语句:
“……镜非镜,乃界也……有七窍,通幽玄……”
“……一窍在沈宅……一窍在……水……?”
“……集七窍之力……可开……真镜之门……得见……”
后面的字迹被烧毁,难以辨认。
老嬷嬷不识字的,只当是庵堂里的经书残页,混在几件旧衣物中,一并带回了沈府,交给了负责内务的管事。
而这页记载着“镜界七窍”隐秘的残页,在经过几道无关紧要的手之后,最终,如同被无形的命运指引般,与其他一些“无用杂物”一起,被送到了沈清辞那位“需要静养”的大小姐院中。
沈清辞拿起这页看似普通的残纸,指尖触及其上那暗红字迹的瞬间,怀中那枚木质傩面,竟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悸动。
她眸光一凝,仔细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镜界七窍?
真镜之门?
沈清辞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残页冰凉的边缘,目光投向房间角落那面依旧被黑布严密覆盖的镇宅镜。
难道沈家这面镜子,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窍”,又在哪里?这“真镜之门”之后,又会是什么?
她感觉,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又触碰到了一个更深、更危险的秘密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