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天刚蒙蒙亮,沈府便被一种异样的“喜庆”氛围所包裹。下人们穿着新衣,脸上却挤不出多少真心的笑容,眼神躲闪,动作间带着一种被无形鞭子驱赶的仓促。大红绸缎挂满了檐廊,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那红色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凝固的血液。
沈清辞坐在妆台前,任由喜婆和丫鬟为她梳妆。凤冠霞帔,珠围翠绕,镜中映出的新娘,眉目如画,唇点朱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如同玉雕。她拒绝了那件被姥姥踩踏过的华丽嫁衣,换上了一身同样大红,但内衬以玄色丝线绣满了细密、古朴的扭曲纹路——那是她依据母亲手札上的残图,连夜赶制出的,类似于巫祭袍的嫁衣。外人看来,只觉这嫁衣样式别致,透着神秘,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些纹路能在关键时刻,辅助她引导精神力。
翠珠一边为她簪上最后一支金步摇,一边偷偷抹泪,低声道:“小姐,您……您真要……”
沈清辞透过铜镜,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袖中藏着的、用姥姥给的符水糯米制成的几个小巧香囊,以及紧贴臂缚的“破晦”匕首。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外面,司仪拖长了腔调的喊声传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鞭炮炸响,唢呐呜咽。但那鞭炮声闷哑,仿佛裹在棉被里点燃;那唢呐声更是扭曲尖利,完全失去了喜庆的调子,反而像是指甲刮过骨头的噪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清辞顶着沉重的盖头,在喜婆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沈府大门。隔着盖头下方有限的视野,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欢送”的目光,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怜悯,有恐惧,有幸灾乐祸,唯独缺少真正的祝福。
花轿起行,摇摇晃晃。轿厢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试图掩盖什么的香料气味,但沈清辞敏锐的灵觉,依旧能嗅到那香料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陈年棺木和腐土的腥气。她悄悄运转精神力,尝试感知外界。
不对劲!
街道两旁,确有围观的人群,但他们的气息……呆滞,麻木,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欢呼声整齐划一,却毫无生气,仿佛预先录制好的声音在反复播放。整个送嫁的队伍,仿佛穿行在一个巨大而虚假的布景之中。
终于,花轿在张家府邸前停下。
盖头被掀开一角,方便她下轿行走。映入眼帘的张家府门,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表面看去,一派豪门大户办喜事的盛大景象。
然而,在沈清辞悄然运转的灵觉视野中,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
那些穿着光鲜、拱手道贺的宾客,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那笑容僵硬如同面具,眼神空洞,周身缠绕着极其微弱的、与活人阳气迥异的灰败死气!他们走动的姿势也略显僵硬,仿佛关节处缺少润滑。
府内的布局更是暗藏玄机。廊柱的方位,灯笼的悬挂点,甚至地砖的纹路,隐隐构成了一个庞大而邪恶的阵法脉络!无处不在的大红色,在灵觉中隐隐泛着青黑色的污秽光芒,如同干涸的血痂。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酒肉香气,更有一种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香烛纸钱味道,仿佛这里不是在办喜事,而是在进行一场浩大的法事!
“新娘子,小心门槛,跨火盆,红红火火咯!”喜婆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闹。
沈清辞在搀扶下,迈过朱红的门槛,跨过燃烧着“旺火”的火盆。但在她眼中,那火盆里跳跃的火焰,核心处竟隐隐透着幽绿色!火焰灼烧带来的不是暖意,反而是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试图钻入她的脚底。
接下来,她被引着走向喜堂。必经之路上,是一条长长的回廊。这条回廊的两侧墙壁上,竟然密密麻麻地镶嵌满了大小不一、擦拭得锃光瓦亮的铜镜!
每一面铜镜,都清晰地映出她身穿大红嫁衣的身影。
起初并无异样。但当她走到回廊中段时,异变发生了!
她左侧一面铜镜中,她的影像忽然扭曲了一下,身上的嫁衣颜色变得暗沉,如同浸血,脸上精致的妆容褪去,变得苍白浮肿,眼神空洞,脖子上隐约浮现青紫色的勒痕!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面镜子,实物依旧光洁,映出的也是她此刻正常的模样。
但当她继续前行,右边另一面镜子里,她的影像竟被数条漆黑的锁链缠绕捆绑,如同囚徒!
紧接着,前面的镜子里,她的影像开始七窍流血!
后面的镜子里,她的影像直接化作了一具穿着嫁衣的白骨!
无数面铜镜,映照出无数个她惨死、受刑、被禁锢的恐怖影像!这些影像无声地狞笑着,朝着她伸出手,仿佛要将她拉入镜中世界!一股强大的、混乱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摧毁她的理智,让她陷入恐惧与疯狂!
沈清辞脚步一顿,脸色微白,但眼神依旧清明。她暗中咬破舌尖,剧烈的痛楚让她灵台一清,同时默默运转“踏七星”的心法,稳住心神,脚下步伐不乱,清濛的光晕在嫁衣下微微流转,将那股无形的精神冲击抵挡在外。
她看也不看那些诡异的镜影,目光直视回廊尽头那喧闹的喜堂,心中冷笑:这就等不及了吗?
终于,她踏入了喜堂。
堂内红烛高烧,宾客满座,张绍元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站在堂前,脸上带着看似温文尔雅的笑容。张父张母端坐高堂,亦是满面红光。
但这一切祥和,在沈清辞的灵觉中,都是假象!
张绍元那笑容之下,眼神深处是压抑不住的贪婪与一丝紧张,他垂在袖中的手,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锐利而阴寒的气息——很可能是那柄刻画了符文的匕首!
张父张母看似慈祥,周身却笼罩着一层浓郁的、与地底那“根”同源的污秽之气,他们的笑容僵硬得如同画上去的。
而那个一直搀扶着她的喜婆,离得近了,沈清辞才注意到,她露出的手腕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指甲更是乌黑尖锐!
司仪高喊:“行合卺礼——”
有丫鬟端着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两杯斟满的“美酒”。
张绍元端起其中一杯,递到沈清辞面前,笑容依旧:“娘子,请。”
沈清辞看着那杯酒。酒液晶莹,在红烛映照下,宛若琥珀。但在她眼中,这杯酒却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肉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杯沿之上,甚至隐隐有扭曲的黑色蝌蚪文一闪而逝!
这杯酒,是催命的毒药!亦是某种仪式的关键媒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喜堂内的气氛,在这一刻,紧绷到了极致。
沈清辞垂眸,看着眼前这杯泛着诡异气息的合卺酒,又抬眼,对上张绍元那看似深情、实则暗藏疯狂的眼眸。
她缓缓地,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