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妆陷阱

地底那一声比一声更沉重、更清晰的搏动,如同擂在沈清辞心口的战鼓,伴随着谢无咎那句石破天惊的警告,让她硬生生止住了狂舞的身姿。血傩舞的煞气缓缓收敛,但周身弥漫的淡血色光晕与凛冽杀意尚未完全散去。她戴着傩面,转向墙头那道玄色身影,隔着冰冷木质,与谢无咎深邃难明的目光无声对峙。

院落外,百鬼因“根”的异动与谢无咎的剑气而暂时退避,嘶嚎声弱了下去,但浓郁的阴气依旧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沈府,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与腐朽混合的气息。

“唤醒它?”沈清辞的声音透过傩面,带着一丝激战后的沙哑与冰冷的质疑,“监正大人莫非以为,我沈清辞是那等不知轻重,妄图撼动山岳的蠢人?今夜之祸,根源在谁,你当真不知?”

谢无咎持剑而立,衣袂在残余的阴风中微动。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目光却越过她,仿佛穿透了层层地面,直视那躁动不安的源头,眉头紧锁。“‘根’之异动,远超预估。你之舞,虽为自保,却如投入滚油之水……罢了。”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沈清辞,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清,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不宜久留,邪教手段不会仅止于此,随我离开。”

离开?沈清辞心中冷笑。离开沈府,又能去往何处?钦天监?那不过是另一个不知深浅的囚笼。更何况,大仇未报,隐秘未解,她岂能一走了之?

然而,不等她回应,谢无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身形一晃,便从墙头消失,只留下一句余音在夜风中飘散:“三日内,必有剧变,好自为之……”

他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仿佛只是专程为了阻止她“过度”刺激地底存在而来。

沈清辞站在原地,缓缓取下傩面,露出那张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她看着谢无咎消失的方向,心中疑窦丛生。他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守护者?观察者?还是……别有图谋的棋手?

次日,笼罩沈府的阴气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但府中弥漫的恐慌却并未褪去。草木枯萎,地面残留的冰霜痕迹,以及不少被阴气侵体、病倒卧床的下人,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百鬼夜行的恐怖。

就在沈府上下尚自惊魂未定之际,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如同猝不及防的惊雷,猛地炸响——张家派来了穿戴整齐的媒婆和管事,带着丰厚的礼物,正式重提婚事,并要求在三日后的“黄道吉日”完婚!

理由冠冕堂皇:冲喜!为近来屡遭变故的沈家驱散晦气,稳固家运!

沈明远本因沈月瑶之事对张家心存芥蒂,但在张家许以重利,并隐隐透露已打通某位京官关节,可助沈家更进一步的诱惑下,加之府内近日确实怪事频发,急需一件“喜事”来稳定人心,他犹豫再三,竟在柳夫人的劝说下,点头应允了!

消息传到沈清辞耳中时,她正在用早膳。手中的银箸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起一块糕点。冲喜?只怕是催命!张绍元和他背后的人,果然是贼心不死,而且如此迫不及待!三日……正好与谢无咎警告的“剧变”之期吻合!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翠珠急得眼圈发红,“那张公子分明没安好心!老爷他……他怎能……”

“无妨。”沈清辞放下银箸,语气平静得可怕,“他们想演这出戏,我奉陪便是。”

她起身走回内室,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枚安静的木质傩面上。三日后的婚礼,恐怕就是对方图穷匕见之时。那将不再是简单的阴谋,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仪式!

婚期迫近,沈府上下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准备嫁妆,试图用表面的喜庆掩盖内里的惶惑与不安。送来的大红嫁衣华美异常,金线绣着繁复的鸾凤和鸣图案,在光下流转着炫目的光泽。

然而,当沈清辞屏退众人,独自拿起那件嫁衣,准备试穿时——

“嗡!!!”

怀中那枚一直安静蛰伏的木质傩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其搏动之猛烈,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仿佛一颗被惊醒的、狂躁的心脏!

沈清辞心中一凛,立刻将傩面取出。

只见那光滑无表情的木质表面,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血色光华!她下意识地将傩面覆于脸上。

视野骤变!但映入“眼帘”的,并非房间景象,而是一片血红!

她“看”到自己穿着那身华美嫁衣,坐在剧烈摇晃的花轿中。但下一秒,花轿的木质框架扭曲、变形,竟化作一口冰冷、压抑的青铜棺椁!眼前晃动的不再是轿帘,而是刻满诡异符文的棺盖!身上那金线绣成的鸾凤,扭曲蠕动着,变成了漆黑冰冷的锁链,将她死死缠绕、禁锢!耳边响起的不是喜庆的唢呐,而是无数怨魂凄厉的哀嚎与诅咒!

幻象仅持续了一瞬,便骤然破碎。

沈清辞猛地扯下傩面,呼吸微促,额角渗出冷汗。再看手中那件嫁衣,那耀眼的红色此刻看来,竟如此刺目,仿佛浸染了无数鲜血!

这不是婚礼,这是一场献祭!一场以她为祭品的,活葬!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疯癫的姥姥竟不知如何突破了看守,闯了进来!她衣衫更加褴褛,头发蓬乱如草,脸上带着极致的惊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清辞手中的嫁衣。

“不能穿!不能穿!”她嘶哑地尖叫道,扑过来,一把将那件价值不菲的嫁衣夺过,狠狠摔在地上,还用脚疯狂地踩踏!

然后,她猛地从自己污浊的怀里掏出一把用符水浸泡过、散发着淡淡腥气和香烛味道的糯米,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清辞手中,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如同破裂的风箱,带着无尽的恐惧:

“红事变白事……活人祭死人……囡囡,跑!快跑!!”

姥姥喊完这一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迅速重新变得混沌,松开手,嘿嘿笑着,踉踉跄跄地又跑了出去,留下满地狼藉和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在房间内回荡。

沈清辞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中那把微湿的、带着符纸碎屑的糯米,又看了看地上被踩踏污损的嫁衣,眼神一点点结冰。

傩面的血色预警,姥姥绝望的嘶吼,谢无咎含糊的警告,还有张家迫不及待的“冲喜”……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三日后那场所谓的婚礼——那是一个为她精心准备的葬身之所!

她缓缓蹲下身,捡起一粒糯米,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跑?她能跑到哪里去?这局,从一开始,就是不死不休。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张家府邸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祭品么……”她轻声自语,指尖那粒糯米被悄然捏碎。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献祭谁!”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乌云翻涌,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送嫁的队伍,似乎已经能够听到那从张家方向隐隐传来的、扭曲而诡异的喜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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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傩舞
连载中古风夜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