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在无声的倒数中悄然迫近。
沈府内的气氛,在沈清辞“晨舞破秽”之后,表面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秩序,但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却如同地下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激荡。下人们依旧恭敬,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仿佛行走在薄冰之上。连柳夫人送来的补品都添了几分真正的忧色,她或许不明就里,但本能地感知到了某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沈清辞将自己关在院中的时间更长了。她不再仅仅练习“踏七星”和“破秽舞”,而是将更多的心神投入到那夜危机中自行领悟的“血傩舞”之中。这舞步霸道凌厉,消耗巨大,却也让她对自身力量的控制,对傩面中那股诡异搏动的引导,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她需要这股力量,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名为“百鬼搬运”的未知险境。
怀中的“钦”字玉佩,在这三日内异常安静,不再有丝毫波动,仿佛谢无咎彻底收回了关注。但这反常的寂静,反而让沈清辞更加警惕。她不相信谢无咎会对邪教如此大的动作毫无察觉,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许,或者说……一种更深的筹谋。
夜幕,终于再次降临。今夜无月,浓重的乌云低压苍穹,星子隐匿,天地间一片墨黑。风不知何时停了,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连夏夜的虫鸣都彻底消失,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子时将至。
沈清辞立于院中,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长发束起。“破晦”匕首紧贴臂缚,那枚无表情的傩面,则被她握在手中。她没有提前戴上,而是在等待,等待那风暴来临的准确瞬间。
时间一点点流逝。
当时刻的指针仿佛精准地划过某个无形的刻度时——
“呜——嗷——”
“嘻嘻……哈哈……”
“还我命来……”
“好冷啊……好饿啊……”
无数凄厉、怨毒、阴森、疯狂的嘶嚎、哭泣、怪笑,毫无征兆地,从沈府四面八方的虚空中猛然爆发出来!声音层层叠叠,由远及近,瞬间将整个沈府淹没!
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感知!
与此同时,在沈清辞的灵觉视野中,沈府外围的黑暗中,无数扭曲、模糊、散发着浓郁阴气与怨念的鬼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汇聚成一片污浊的潮水,翻涌着,嘶吼着,朝着沈府内部渗透而来!它们形态各异,有吊死鬼的长舌,有水鬼的浮肿,有横死者的残肢断臂……百鬼夜行,名副其实!
这些鬼物并非实体,寻常墙壁门户根本无法阻挡。它们穿透砖石,越过院墙,如同无形的瘟疫,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温度骤降,留下道道冰霜凝结的痕迹。府中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那是被阴气侵袭、或被鬼影幻象所慑的下人们发出的绝望哀鸣。
“百鬼搬运”!邪教竟真的施展了如此歹毒凶险的阵法,以无数厉鬼怨魂为爪牙,要将这沈府化作人间鬼蜮,而他们的核心目标,显然就是沈清辞!
感受到无数冰冷、贪婪的意念如同锁链般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聚焦于自己所在的院落,沈清辞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傩面覆于脸上!
视野剧变!那百鬼夜行的恐怖景象更加清晰、更具冲击力!扭曲的色彩,疯狂的低语,几乎要撑爆她的识海!
但她心志如铁,强行稳住心神!脚下“踏七星”步法瞬间展开,稳住自身方圆之地,清濛光晕腾起,将最先扑入院落的几只弱小鬼物直接震散!
然而,鬼物太多,太凶!前仆后继,如同无穷无尽!
沈清辞眼神一厉,舞姿骤变!从“踏七星”的稳固,瞬间切换到狂暴凌厉的“血傩舞”!
她动了!如同暗夜中绽放的血色修罗!
身形在小小的院落中急速闪转腾挪,舞步踏出玄奥的轨迹,双臂如刃,腿影如鞭!淡血色的光晕随着她每一个充满杀伐之气的动作挥洒开来,如同燃烧的火焰!
“嗤!嘭!啊——!”
傩舞之力对阴魂鬼物有着极强的克制!她的掌缘劈砍在鬼物身上,如同热刀切牛油,瞬间将其撕裂、净化!她的舞步所过之处,鬼物纷纷尖啸着退避、消散!
她一个人,一舞之力,竟在这百鬼狂潮之中,硬生生守住了一片净土!院落之内,清光与血焰交织,鬼物莫敢直撄其锋!院落之外,已是群魔乱舞,鬼哭狼嚎,如同森罗地狱!
沈清辞将“血傩舞”催动到极致,精神力疯狂消耗,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但她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她不再局限于防守,舞姿开始带着一种侵略性,主动冲向鬼物最密集的方向,所向披靡!
就在她舞至酣畅,杀意最浓之时,异变再生!
她脚下的土地,沈家祖宅的地基深处,那一直沉睡的、名为“根”的庞大存在,似乎被这充满了原始力量与血腥煞气的“血傩舞”,以及弥漫整个府邸的浓郁阴气与怨念……惊动了!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搏动,猛地从地底传来!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清晰无比的、如同巨型心脏起搏般的震动!整个沈府的地面,都随之轻轻一颤!
伴随着这声地底搏动,一股远比百鬼汇聚更加恐怖、更加古老、更加疯狂的意志,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缓缓睁开了一丝眼缝!
刹那间,所有正在疯狂攻击、嘶嚎的鬼物,动作齐齐一滞,仿佛感受到了天敌的苏醒,发出了更加恐惧、更加绝望的尖啸!就连沈清辞那狂暴的“血傩舞”,也在这股宏大无匹的意志压迫下,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地底的“根”,醒了?!还是……即将苏醒?
沈清辞心中骇然,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她因“根”的异动而分神的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隐匿在百鬼之后、凝练如实质的漆黑锁链,如同毒蛇出洞,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悄无声息地穿透了“血傩舞”的防御圈,闪电般缠向她的脚踝!锁链上铭刻着扭曲的符文,散发出禁锢与污秽的气息——这是邪教高手的致命一击!
沈清辞察觉时已然稍晚,眼看就要被锁链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道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划破夜空!
凛冽的白色剑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那道漆黑锁链之上!
“咔嚓!”
锁链应声而断,化作黑气消散。
谢无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院墙之上,衣袂飘飘,手持长剑,面色却异常凝重。他看都未看周围肆虐的百鬼,目光直接投向沈清辞,更准确地说,是投向她脚下的大地,沉声喝道:
“停下你的舞!你想提前唤醒它,让整个江南为你陪葬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怒?
沈清辞舞步一顿,戴着傩面的脸转向谢无咎。
而地底深处,那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沉重声响,在停顿一瞬后……
“咚!!”
又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有力地震颤起来!仿佛在回应着这场发生在它“躯体”之上的混乱与……谢无咎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