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从姥姥院中归来后，一连数日，沈清辞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来自沈府深处黑暗角落的、冰冷的窥视感，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完全散去。它们并未直接攻击，只是远远地、耐心地“观望”着，仿佛在评估，在等待，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
她知道，这是修习傩舞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力量如同鲜血，总会吸引鲨鱼。她不再试图去寻找窥视的来源，那只会打草惊蛇。而是将全部心神投入到“踏七星”步法的锤炼之中。每日夜深人静时，她便在院中反复练习，每一步都力求精准，引导着精神力随步法流转，周身那圈清濛濛的光晕也愈发凝实、稳定。怀中的傩面不再随时蠢蠢欲动，反而像是找到了节奏的鼓点，随着她的舞步发出微弱而规律的共鸣。
就在她逐渐适应这种被窥视的压力，并初步掌控了以舞步净化自身周遭秽气的能力时，一桩诡谲的命案，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清晨，翠珠带着一脸惊惶从外面回来，声音发颤地向沈清辞禀报：“小姐，不好了！城外……护城河里，又发现浮尸了！”
这已是本月第三起了。
“听说……死的是个更夫，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胀了，可脸上……脸上还带着笑！笑得别提多渗人了！”翠珠搓着手臂，仿佛能驱散寒意，“官府查了许久，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说可能是失足落水。可哪有失足落水的人，会是那般模样的？”
沈清辞搁下手中的书卷，眸光微凝。面带诡异笑容的浮尸……这绝非寻常溺亡。在她的灵觉感知中，这更像是一种被邪术侵蚀，或是被极强怨念附体后产生的异状。
“还有呢？”她轻声问。
“城里现在人心惶惶，都说……是河里的夜叉索命，抓了人去当替身。”翠珠压低声音，“好多人都不敢靠近河边了，尤其是晚上。”
河神？夜叉？沈清辞心中冷笑。这世间或许有依托山川水脉而生的精怪，但如此规律地、带着明显邪异特征地害人，更可能是人为，或是某种被引动、失控的“东西”在作祟。
她想起母亲手札中有一则简短记载，提及横死之水，易聚怨煞，若遇尸身异状，多为怨魂滞留，或被邪物寄身，需以安抚或驱逐之法，平息其怨，方可化解。
安抚……驱逐……
她脑海中浮现出姥姥那歪歪扭扭的“踏七星”步法，以及步法荡开时，驱散秽气的清濛光晕。傩舞，既然能驱散无形的秽气，是否……也能作用于这些有形的怨念与邪物？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她需要验证傩舞的实际效果，也需要积累应对此类诡异的经验。这护城河中的怪事，或许正是一个机会。
是夜，月黑风高，乌云蔽月。
沈清辞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将傩面和“破晦”匕首贴身藏好，悄然离开了沈府。她没有告知任何人，包括翠珠。
护城河边，比往日更加寂静。夜风掠过水面，带来湿冷的水汽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沿岸的柳树在黑暗中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条，如同鬼影幢幢。连夏夜的虫鸣，在这里都显得稀疏寥落。
沈清辞选择了一段据说最常出现浮尸的河段。她站在河岸旁，闭上双眼，尝试不依靠傩面，仅以自身初步增长的灵觉去感知。
阴冷！刺骨的阴冷！并非□□上的寒冷，而是一种直透灵魂的、带着浓郁死寂与怨恨的气息，从浑浊的河水中弥漫开来。她甚至能“听”到水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充满了不甘与迷茫的啜泣与嘶嚎，那是滞留于此、无法往生的亡魂发出的无声悲鸣。
果然有古怪！
她不再犹豫，走到一处相对平坦的河滩。她没有立刻戴上傩面，而是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姥姥所授的“踏七星”步法，开始缓缓起舞。
起初，她的舞步谨慎而缓慢，精神力小心翼翼地与步伐相合。随着步法的展开，她周身再次荡漾开那圈清濛的光晕。光晕触及到空气中弥漫的阴冷死气，如同沸汤泼雪，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将其缓缓驱散。
有效！
沈清辞精神一振，舞步逐渐加快、加大。她不再仅仅满足于驱散自己周围的怨气，而是尝试着将舞步中蕴含的那股“净化”与“安抚”的意念，随着精神力的引导，主动投向那怨气最浓郁的河心方向！
她的舞姿在黑暗中舒展，没有音乐，只有脚步踏在泥土上的沙沙声，以及衣袂破风的微响。那清濛的光晕随着她的舞动，如同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来，笼罩向河面。
奇迹发生了！
原本隐隐啜泣嘶嚎的亡魂悲鸣，在她的舞姿与光晕的笼罩下，渐渐变得平缓、微弱。河面上那令人不适的腥甜气息也开始淡化。一些微弱、透明的、扭曲的人形光影，挣扎着从河水中浮现，它们脸上那诡异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对着沈清辞的方向，微微躬身，随即化作点点萤火般的光粒，消散在夜空中——它们被超度了。
然而，就在沈清辞全神贯注于舞蹈，引导着更多亡魂往生之时，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柳树林中，一双充满了震惊、贪婪与一丝恐惧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是张绍元！
他奉背后“主人”之命，前来调查护城河异状，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宝物”或“机缘”，却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那个被他视为囊中之物、随时可以牺牲的沈清辞，此刻竟在河边跳着一种他从未见过、却蕴含着神秘力量的舞蹈，净化亡魂，超度往生！
这绝不是他认知中的沈清辞！她什么时候拥有了这种近乎神异的能力？！
就在最后一批滞留的亡魂被超度，河面上的阴冷死气几乎消散殆尽之时，异变再生！
河心深处，那股被傩舞力量暂时压制的核心怨气，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猛地从水底窜出，凝聚成一张巨大、模糊、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水腥气的鬼脸，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裹挟着冰冷的河水，如同巨浪般朝着岸上的沈清辞猛扑过来！那气势，远超之前的零散怨魂！
沈清辞舞步一顿，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心中一惊。这并非普通亡魂，更像是……某种水煞邪物！
她正欲戴上傩面全力应对——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一声清冷的斥喝突然从侧后方响起！
只见一道凛冽的白色剑光，如同破晓之光，自柳树林边缘疾射而出，精准地斩向那扑来的黑色鬼脸！
“嗤——！”
剑光与鬼脸碰撞，发出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声音。鬼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瞬间被斩碎大半，剩余的黑气如同受惊的蛇群，迅速缩回河底深处，消失不见。
出手之人，身形挺拔，手持一柄散发着淡淡白光的长剑，正是谢无咎！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此地。
而几乎在谢无咎出手的同一瞬间，柳树林中的张绍元，如同受惊的兔子，慌忙压下心中惊骇，悄无声息地缩回黑暗深处，迅速遁走，生怕被谢无咎发现。
沈清辞看着突然出现的谢无咎，又瞥了一眼张绍元消失的方向，心中念头飞转。
谢无咎收剑入鞘，目光扫过恢复平静的河面，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眼神深邃难明：“沈小姐好手段，竟能以舞通幽，超度亡魂。看来，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并未闲着。”
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但沈清辞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除了审视，似乎还多了一丝……之前未曾有过的、极淡的凝重。
他凝重的，是她展现出的傩舞之力？还是……她引来的，不仅仅是亡魂，还有像张绍元，以及黑暗中那些“东西”的注意？
河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冰凉，沈清辞却觉得，周围的空气，比来时更加紧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