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畔那夜之后，沈清辞能明显感觉到，谢无咎留在她身上的“关注”又加重了几分。他并未再多说什么，但那枚“钦”字玉佩偶尔传来的、比以往更频繁的细微冰寒波动，无声地表明着监视的存在。她依旧深居简出，白日里研读手札，夜晚则更加刻苦地锤炼“踏七星”步法，并开始尝试依据母亲手札上的只言片语和自身的感悟，摸索更具针对性的舞步变化，她私下将之称为“安魂舞”与“破秽舞”的雏形。
张绍元自那夜仓皇遁走后，也再无动静，仿佛彻底沉寂了下去。但沈清辞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他背后那股势力，绝不会因为她展现出的非常手段而放弃，只会更加觊觎，手段也可能更加诡谲难防。
果然，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股新的、令人不安的流言，如同潮湿角落滋生的霉斑，开始在沈府内部，乃至整个江南城悄然蔓延。
流言的源头，指向了城外看管沈月瑶的那座偏僻庵堂。
最初，只是些零碎的耳语，说沈家那位因丑事被送走的小姐，在庵堂里日夜诅咒，怨气冲天，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渐渐地，流言开始变味，焦点诡异地转移到了沈清辞的身上。
“听说了吗？沈家那位大小姐，怕是……怀上了鬼胎！”
“据说她夜里房间总有怪声，还有影子在动……定是那鬼胎在作祟！”
“怪不得张公子家要退婚呢，谁家敢娶这样的……”
流言愈演愈烈，描绘得绘声绘色，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见过沈清辞院子里有黑影徘徊。一时间，沈清辞仿佛成了不祥的化身，连带着沈府本就因沈月瑶之事受损的声誉，更是雪上加霜。府中的下人看她眼神都带着恐惧和躲闪，连柳夫人前来“关怀”时，语气中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疑。
翠珠气得直掉眼泪，连连替自家小姐辩解，却无人肯信。
沈清辞听闻这些流言，初时蹙眉，随即冷笑。这手段，卑劣却有效。利用人们对未知的恐惧和对“不洁”的排斥，杀人于无形。这绝不是一个被困庵堂、近乎疯癫的沈月瑶能独自策划出来的，背后必然有张绍元，或者他身后那股势力的影子。
他们是想用舆论逼疯她？让她自我怀疑？还是……为后续更直接的行动制造借口？
她走到窗边，目光扫过庭院。在常人看不到的层面，她能感觉到，一些灰暗的、带着恶意与恐惧情绪的“气”，正如同被磁石吸引般，丝丝缕缕地试图渗透进她的院落，缠绕在她周身。这些由流言汇聚而成的无形秽气，虽然微弱，但若长期沾染，也确实会侵蚀人的心智与气运。
不能任由其发展。
翌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东方仅有一线鱼肚白。
沈清辞没有选择在夜晚，而是在府中众人将起未起之时，独自一人来到了沈府中用来举办大型家宴、最为开阔的前院。
她穿着一身素净至极的白衣，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晨风吹拂，衣袂飘飘，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一些早起洒扫的仆役和下房居住的旁支族人，远远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而惊疑地观望。
沈清辞对四周的目光恍若未觉。她闭上眼，静立片刻，调整呼吸，将自身的精神力缓缓沉凝。
然后，她动了。
不再是“踏七星”那相对朴拙、侧重于防御与净化的步法，而是她这几日自行揣摩出的，融合了更多舒展、上扬姿态的舞姿——她称之为“破秽舞”！
她的动作舒展而有力，双臂挥动间，带着一种斩断污秽的决绝；腰肢扭转时，充满了韧性；足尖点地，步伐轻灵而稳定，仿佛踏在无形的阶梯上，迎向初升的朝阳。
没有鼓乐，没有唱和，只有她舞动时衣袂翻飞的猎猎声响。
渐渐地，奇异的现象发生了。
随着她的舞姿越来越流畅，精神越来越集中，东方那第一缕金色的晨曦，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穿透薄雾，精准地洒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边！她周身上下那圈因修炼而愈发凝实的清濛光晕，在阳光的融入下，骤然变得明亮、堂皇，如同燃烧的圣焰！
“嗤嗤嗤——”
空气中，那些原本试图缠绕她的、由流言汇聚的灰暗秽气，在这充满朝阳正气的舞姿与光晕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灼烧声，迅速消散、蒸发！她舞姿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被净化了一般，变得清新而通透。
那些原本带着怀疑、恐惧目光观望的仆役和族人，此刻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眼前的沈清辞，哪里有一丝一毫“鬼胎”的阴森邪气？她沐浴在晨曦金光中，舞姿圣洁而充满力量，分明更像是一位涤荡污秽、迎接光明的神女！
所有的流言，在这直观而充满神异的景象面前，不攻自破！
舞毕，沈清辞缓缓收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清亮，气息平稳。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已然变得敬畏甚至带着一丝虔诚的目光，未曾言语，转身便回了自己的院落。
经此一事，“鬼胎”流言彻底销声匿迹，再无人敢提及。取而代之的，是私下里对“大小姐身具异禀”、“得神灵庇佑”的悄然传颂。柳夫人再次送来补品时，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庵堂那边很快传来消息，沈月瑶因“妄造口业，污蔑嫡姐”，被庵主严加管教，禁足于暗室，每日只有清水馒头，处境愈发凄惨。
而张绍元，据说在得知沈清辞“晨舞破秽”的消息后，在自己书房里砸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脸色铁青地闭门不出半日。他背后势力对他的办事不力，显然给予了极大的压力。
表面上看，沈清辞大获全胜，再次干净利落地粉碎了敌人的阴谋。
然而，就在当夜，沈清辞准备歇息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恶意的窥视感，再次袭来。这一次，并非来自府邸深处，也非来自远方，而是……近在咫尺！
她猛地转头，看向房间角落的阴影！
在那里，一个仅有巴掌大小、裁剪粗糙、脸上用朱砂歪歪扭扭画着五官的白色纸人，正静静地立在地上！纸人的“眼睛”处，那两个朱砂点，仿佛活过来一般，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令人不适的红光，死死地“盯”着她！
这纸人，是何人何时放入她房中的？！
沈清辞心中一凛，正欲上前查看。
那纸人却在她目光锁定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支撑，轻飘飘地倒伏下去，眼中的红光也瞬间熄灭，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死寂的纸偶。
但空气中，却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张绍元的，混合着怨恨与某种邪术气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