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钦”字玉佩那急促闪烁的冰冷白光,如同警钟在沈清辞心头敲响。她迅速将玉佩抓起,塞入怀中,隔绝了那令人不安的光芒,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并未消散。
是谢无咎的警告?还是镜中那东西的反扑?亦或是……姥姥口中那些“戴面具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她的窥探?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谢无咎或许深不可测,但其立场不明,目的难测;母亲的手札提供了线索,却缺乏具体的指引。眼下,唯一可能给予她直接、且或许与沈家隐秘同源的力量指导的,只有那个看似疯癫、却总能语出惊人的姥姥。
傩面,傩舞。姥姥当初将面具交给她时,那含糊不清的话语中,似乎就暗示了这两者本是一体。
下定决心后,沈清辞没有丝毫耽搁。她取来一些易于存放的精致点心和一小壶温和的果酒,又用一个小巧的银瓶,装了些许自己的鲜血——既然傩面需要血饲,那么求教与傩面相关的傩舞,带上“祭品”或许能更能表达诚意,也更能触动姥姥那混沌的意识。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她避开巡夜的婆子,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再次来到了府邸最偏僻角落那座荒草丛生的小院。
院内,姥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蹲在石磨旁刻画,而是蜷缩在屋檐下的一堆干草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污不堪的布偶,对着天空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毛茸茸的月亮,咿咿呀呀地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
“月婆婆,洗白白,洗出骨头当柴烧……”
“小乖乖,跳起来,跳得高了摔断腰……”
“脚踩星,手摘月,扭呀扭呀魂丢掉……”
歌声诡异,在寂静的夜里飘荡,令人脊背发凉。
沈清辞放缓脚步,走近了些,将带来的点心和酒水轻轻放在姥姥面前干燥的地面上,低声道:“姥姥,清辞来看您了。”
姥姥的歌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亮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沈清辞,鼻子用力嗅了嗅,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和警惕的神色。“血……好吃的……还有……面具的味道……”她的目光落在沈清辞怀中,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里面的傩面。
“是,姥姥。”沈清辞坦然承认,将那个小银瓶也取了出来,放在点心旁边,“我想跟您学跳舞,就是……配合这个面具的舞。”
她将木质傩面取出,托在掌心。
看到傩面,姥姥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她放下破布偶,枯瘦的手猛地伸过来,却不是抓向面具,而是死死抓住了沈清辞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跳舞?嘻嘻……你想跳舞?跳给谁看?给月亮看?给地下的‘根’看?还是给……镜子里那些东西看?”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
沈清辞强忍着手腕上的疼痛,目光坚定地与姥姥那双看似失焦的眼睛对视:“我想跳给自己看。我想活下去,想撕碎那些想害我、想利用我的东西。姥姥,请您教我!”
或许是沈清辞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求生欲与恨意打动了她,或许是那鲜血和食物的诱惑,姥姥脸上的疯狂神色渐渐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近乎冷酷的清明。她松开手,抓起地上的银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鲜血一饮而尽,如同品尝甘霖。
喝完血,她咂了咂嘴,浑浊的眼中似乎多了几分神采。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用脚胡乱地扫开地上的碎石和枯草。
“看好了,小丫头……”姥姥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舞,不是随便跳的。每一步,都得踩在‘点子’上……这个‘点子’,在天上,在地下,在……你的血里!”
她开始动了。她的动作有些僵硬、怪异,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舞蹈,更像是一种……挣扎,或者说,一种模仿某种古老仪式的笨拙复现。她的双脚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踩踏着地面,时重时轻,时而前踏,时而后撤,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蕴含着某种玄奥规律的轨迹。
“这是……‘踏七星’!”姥姥一边歪歪扭扭地跳着,一边断断续续地低吼,“踩准了……就能借星力……稳自身……驱邪秽!脚要沉,腰要活,心要空……把你那点可怜的精神力,跟着脚步走!想象你在把污糟的东西……踩进地底!把干净的东西……从天上引下来!”
沈清辞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姥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将其深深烙印在脑海。同时,她尝试着调动自身的精神力,去感应姥姥舞动时,周身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的变化。
她隐约“看”到,随着姥姥那看似滑稽的步伐,周围空气中那些游离的、灰败的秽气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震散,而一丝丝极微弱的、清冷的银色光辉正被牵引着,萦绕在姥姥的足尖和周身。
这就是傩舞的力量?无需复杂咒文,无需特定法器,仅凭特定的舞步与精神引导,便能直接引动、操控天地间的能量?
待姥姥气喘吁吁地停下,沈清辞没有丝毫犹豫,她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姥姥刚才的步伐,开始模仿。
起初,她的动作十分生涩,步伐错乱,完全不得要领,更别提引动什么“气”了。但她心志坚韧,一遍遍失败,一遍遍重来,不断调整着脚步的轻重、节奏,以及精神力的配合。
渐渐地,她的动作变得流畅了一些,那套名为“踏七星”的步法,开始初具雏形。她感到双脚踩踏在地面上时,似乎与大地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共鸣,体内那丝精神力,也随着特定的步伐,开始如同溪流般,沿着某种独特的路径在体内缓缓运转。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木质傩面,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微弱却清晰的搏动感,仿佛在回应着她的舞步!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搏动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与引导?
沈清辞福至心灵,她一边维持着“踏七星”的步法,一边将傩面取出,覆于脸上。
视野骤变!但在那扭曲的色彩与疯狂的低语试图涌入之前,她脚下那契合着某种规律的舞步,以及随之运转的精神力,仿佛构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大部分污染与干扰都抵挡在外!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那令人不适的压迫感,但至少,她的理智能够保持清醒!
在傩面的视野中,她看到自己每一次踏步,足下都会荡漾开一圈微弱的、清濛濛的光晕,如同石子投入水中泛起的涟漪。这光晕所到之处,那些试图靠近她的、色彩污浊的“气”如同遇到克星般,纷纷退散、消融!
她真的做到了!凭借这初学的傩舞步法,她不仅稳定了与傩面的联系,更拥有了主动驱散污秽之气的力量!
然而,就在沈清辞心中微喜,沉浸在这初步掌控力量的感悟中时,一直在旁边歪着头、咧着嘴看的姥姥,脸色突然猛地一变!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猛地扑过来,一把将沈清辞脸上的傩面扯了下来,动作粗暴而仓促。
“停!停下!”姥姥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她死死攥着傩面,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望向沈府更深、更黑暗的后宅方向,身体瑟瑟发抖,“你……你跳得太‘真’了……把它们……引来了!”
“它们?”沈清辞心中一惊,顺着姥姥的目光望去。在正常的视野里,那边只有沉沉的夜色和模糊的建筑轮廓。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灵觉,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边浓郁的黑暗中,似乎有不止一道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视线”,正穿透层层空间,遥遥地锁定在了她这个刚刚跳完傩舞、身上还残留着独特韵律与清濛光晕的“目标”身上!
是镜中的恶念?是地底“根”的触须?还是……姥姥一直警告的,“戴面具的人”?
姥姥将傩面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护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蜷缩回干草堆,嘴里再次开始语无伦次地念叨起来,比之前更加疯癫:“来了……都来了……跳舞的肉最香……嘻嘻……跑不掉了……一个都跑不掉……”
沈清辞站在原地,感受着那来自黑暗深处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注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傩舞,是力量之钥,却也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火炬,在照亮前路的同时……也必然会将持火者,暴露给黑暗中所有的猎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