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庙会的风波,如同投入沈家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浪涛远比之前的火灾预言更加汹涌澎湃。沈月瑶与地痞在光天化日之下行那苟且之事,被众多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撞破,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全城,压无可压。
沈家的脸面,在这一刻被撕扯得粉碎。往日里与沈家交好的人家,纷纷避之不及,门庭若市的沈府门前,骤然冷落了许多。沈明远气得当场呕血,卧床不起,将一应事务暂时交给了柳夫人处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经此一事,沈家的声望已是一落千丈。
柳夫人强撑着精神处理残局。沈月瑶被连夜送去了城外最偏僻的一处庵堂,名为“静养”,实则是终身囚禁,永无再见天日之时。她试图封锁消息,弹压流言,但众口铄金,又如何能彻底堵住?她看向沈清辞的眼神,也愈发复杂难明,忌惮之中,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恐惧。这个看似柔弱的继女,在接连两次风波中都“恰好”置身事外,甚至隐隐成为“受害者”或“预言者”,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面对柳夫人隐晦的试探与府中下人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沈清辞始终维持着那副受惊过度、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以需要静养安神为由,将自己关在院落之中,谢绝了一切探视,包括张绍元那边送来的、意图不明的“慰问”。
她需要时间。不仅仅是需要时间让外界的风波稍稍平息,更需要时间消化庙会上发生的一切,以及……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沈清辞的寝室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将房间内的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摇曳的阴影之中。她盘膝坐于榻上,并未入睡,而是在进行每日不曾间断的精神力淬炼。“破晦”匕首横于膝上,冰凉的触感帮助她维持着灵台的清明。
白日里强装出的柔弱与惊慌早已褪去,此刻她的脸上,只有一片沉静的冷冽。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庙会竹林中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最后,竹影深处那道模糊的玄色身影。
谢无咎……他究竟看到了多少?他是否看穿了她暗中动用“移花接木”的手段?他留下那枚玉佩,声称是为了监视沈家地脉,但此刻,她更觉得那像是一个悬在头顶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然而,比起谢无咎带来的不确定性,沈家祖宅本身隐藏的秘密,才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地底那名为“根”的庞大存在,沈月瑶身上那诡异的桃花煞与病死之气纠缠……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的黑暗。母亲手札的警告,姥姥的疯言疯语,都反复提及——镜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房间角落。那里立着一面用厚重黑布严密覆盖的等身镜架。那是沈家“祖传”的镇宅镜之一,据说能辟邪纳福,每个嫡系子女院落中都有一面。前世她不以为意,今生却深知其中凶险。
犹豫片刻,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走下床榻。她来到镜架前,并未立刻掀开黑布,而是先尝试调动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黑布之下。
精神力触碰到黑布的瞬间,仿佛泥牛入海,被一股无形的、粘稠而冰冷的力量所吞噬,甚至隐隐传来一股微弱的吸力,试图将她的精神力拉扯进去!
沈清辞心中一凛,立刻切断了精神联系。这镜子,果然邪门!
她沉吟片刻,转身从枕下取出了那枚无表情的木质傩面。或许,只有借助这同样诡异的面具,才能窥见这镜中隐藏的真相。
将傩面覆于脸上,熟悉的、超越常理的视觉再次降临。她没有去看周围那些扭曲翻滚的“气”,而是将全部的“视线”,聚焦在那被黑布覆盖的镜架之上。
在傩面的“视野”中,那厚重的黑布仿佛变得半透明,其下掩盖的,并非光滑的镜面,而是一个……不断旋转、流淌的、由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无数痛苦扭曲的怨念面孔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孔洞,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与恶意。
而更让她心神俱震的是,在那黑暗漩涡的深处,隐约悬浮着一口……棺椁的虚影!
那棺椁的样式、材质,尤其是上面刻画着的、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诡异符文——与她前世被活生生封禁进去的那口青铜棺椁,一模一样!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那镜中的黑暗漩涡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无数混乱、疯狂、充满怨恨与诱惑的呓语,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破了现实的阻隔,直接灌入她的脑海!
“放我出去……好痛苦……”
“血脉……香火……祭品……”
“沈……清……辞……”
“来……来镜中……这里才是归宿……”
“打破它……打破镜子……你就能得到解脱……得到力量……”
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凄厉,有的阴森,有的充满蛊惑,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理智,引诱着她,恐吓着她。其中,她甚至隐约辨别出了一丝……属于沈月瑶的、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尖叫!
这面镜子,不仅是“它”窥视外界的眼睛,更像是一个囚笼,一个通道,囚禁、吞噬着沈家历代积累的怨气与可能失败的“祭品”,甚至可能与那口真实的青铜棺椁有着某种超越空间的联系!
沈清辞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痛楚与“破晦”匕首传来的清冷气息,帮助她勉强守住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她强行切断与傩面的精神力连接,猛地将面具从脸上扯下!
“噗——”
一口鲜血终究没能忍住,从她唇角沁出,滴落在胸前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大脑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般剧痛。
她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心有余悸地看着那面依旧被黑布覆盖、看似平静无波的镜子。
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骇人。
这沈家祖宅,不仅地基之下寄生着名为“根”的恐怖存在,就连这看似寻常的“镇宅镜”,也都是连接着深渊的陷阱!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沈家每一个人,汲取着他们的精气、怨念,甚至……生命。
而她前世的遭遇,绝非偶然。她是被选中的、更为“优质”的祭品,不仅要贡献生命与怨气,甚至连躯壳都被制成了那口青铜棺椁,用于镇压或者说……滋养着什么。
母亲手札警告“不要相信镜子”,姥姥恐惧地说“那是它的眼睛”,此刻都有了最残酷的印证。
她擦去唇边的血迹,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恐惧过后,是更深的恨意与决绝。既然知道了陷阱所在,那么,她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它?
这镜子能吞噬,能连接,那么,是否也能成为她窥探“根”之核心,甚至与那口青铜棺椁建立联系的桥梁?
这个念头危险而大胆,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就在这时,被她放在枕边的那枚谢无咎留下的“钦”字玉佩,毫无征兆地,突然散发出一阵急促而冰冷的微弱白光,一闪,又一闪,如同警兆。
沈清辞猛地转头,看向玉佩。
是谢无咎在通过玉佩警告她什么?还是……她刚才强行窥探镜中秘密的行为,引动了地脉异常,触发了玉佩的预警机制?
抑或是……这玉佩的异动,本身就是因为镜中的那个“它”,或者某个“戴面具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她刚才的冒险,并且……做出了反应?
房间内,油灯的火苗猛地剧烈摇晃起来,仿佛被无形的阴风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