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见王爷离去,屋内仅剩自己和王妃,飞萤总算松了口气。

这位虽惯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姿容,可实则行事狠厉,不留情面。主子熟睡的那一阵子,她进进出出忙活,始终只敢低垂着眼,就是生怕不小心惹了不快,到时落得和紫衫一个下场。

飞萤小声问:“王妃往后是要常待在清月阁里?”

“嗯,刚签下卖身契。”安子夜不以为意应着,站起身,整了整衣裙,

小婢子呆呆眨了眨眼,实不理解。

可再细想,却又分外高兴。

饶是未尝过情爱滋味,飞萤也知近水楼台的道理,日日相伴,朝暮与共,纵是冤家,也迟早能处成亲家,岂不极好?

安子夜一抬眸,就瞧见小婢子那险些要笑掉眉毛的不值钱模样,轻而易举便看透其心事,无奈捏了捏眉心,转开话题。

“人可来了?”

飞萤立马敛了笑,摇头,“也是怪了,昨夜瞧,分明还那样宝贝着,今日却没声儿了。”

姑娘垂覆眼帘思量。

直至屋外传来动静,她方提步往外。

“你领几人去各处寻寻吧。”

“是。”

嘱咐完,来人也恰好迈入,是叶羽。安子夜本欲径直离开,少年却紧着步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

“王妃,王爷请您去香桂堂。”

“那又是何处?”

“每每要在清月阁待上整日,王爷都是在香桂堂用食。”

她脚步一顿。

“你家王爷连吃饭也要我伺候?”

叶羽垂首不作应。

知晓为难他也是无用,安子夜只好让飞萤先行回镜霄苑,自己则跟着往香桂堂去。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

攒了一身疲惫,安子夜踩着夏日余温再回到镜霄苑时,才得知飞萤竟还未归,于是索性叫念春去备些饭食来。

裴宁轩不贪口腹之欲,饮食偏素淡,她跟着没能好好吃上几口。午后又伺至今,此刻除了乏,便是饿了。

等饭食的工夫,她在廊下偷闲。

橙霞漫空,夜幕将落,早早携了凉爽的晚风迎面拂来,倒也颇觉惬意。

安子夜先等来的却并非是让人口舌生津的食香,而是一阵急切脚步响。

“王妃。”

飞萤可算归了,脸色却不怎地好。

“人是找到了,可……”

残阳湮于眼角,姑娘凝眸,坐起身。

二人抵至医馆时,小少年正平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浑身没剩一片好皮肉。

细瘦如柴的胳膊好似靠在镜霄苑墙角的那根细竹竿,此刻已爬满乌青,早已辨不得原本肤色。紧贴骨头深凹下去的身躯,布满了被拖拽擦烂的伤痕。腿也折了,绑上了木板。又青又肿的脸,险些叫安子夜没能认出。人是醒着的,就是没什么神气,呆呆望着屋顶,宛若被抽走了魂儿,便是她们走近也毫无觉察,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安子夜扫过那些伤处,沉了脸。

飞萤见状低声禀:“是在南二街一条深巷里找到的,当时人已晕死过去,奴婢便先将他送来医馆了。”

“汪!”

怀里本在熟睡的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识得主人,高兴吠了两声。

小少年此时终于有反应,眨了下眼。

安子夜将狗抱到木板床上,小家伙伸舌舔了舔主人的脸,呜呜低唤起来。

小少年苍白的嘴角扯开笑,伸手去安抚。

“大黄……没事,我不疼……”

“这是你起的名字?”

“嗯,以前……北偏街有家卖馄饨的,总受恶霸欺负……他就养了条大黑狗,大黑狗叫起来比恶霸还凶,恶霸就不敢来欺负了。我想大黄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再没人敢随便欺负它。”

小少年肿得只剩两条缝的眼睛望来,“姐姐……谢谢你帮大黄治伤,还救了我,看病钱我以后一点一点还你好不好?”

安子夜颔首。

沉默几息,她笑问:“你可喜欢吃馄饨?”

小少年错愕片刻,吞咽一口,有些许难为情,“没吃过……不过我日日都能在街上闻见馄饨香,肯定好吃。”

“是吗?我还未尝过南乾的馄饨呢,眼下格外想吃。”安子夜弯下腰,浅浅笑开,“既然你也想吃,那待你养好伤,我们带着大黄一起去吃,可好?你定知道哪家馄饨做得最香。”

小少年想良久,抬手指向她身后的飞萤。

“还有这个姐姐,我请你们吃。”

安子夜弯起眸子,“好,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大石……姐姐叫我石头就行。”

石头的伤极重,若非送治及时,胸前重创是会要了他的命,可即便如今捡回命,左腿大抵也要留下顽疾。

安子夜将人留在医馆养伤,大黄也伴在身旁。

离开医馆时,天已黑沉,再路过街拐角已闻不见热腾腾的馄饨香了,撩开车帷,只能瞧见店家忙碌收摊的身影。

飞萤见状问:“王妃想吃馄饨?”

她笑摇头,落下车帷。

“回府吧,已叫念春备好饭食了。”

*

翌日。

安子夜抵至清月阁时,裴宁轩早已坐在了茶案前。

案上摆着一盘棋局,黑白交锋,乾坤未定。

青年的对面,是素日里待在清雅苑养病的苏清菡。

脚步声打断对弈,那二人齐齐望来。

安子夜顿了顿,含笑迎着视线迈入。

“苏姑娘也来了。”

苏清菡冲她颔首,“清雅苑冷清,听闻王妃这两日勤来清月阁,知此处热闹,便也就耐不住,不请自来了。”

闻言,安子夜的目光落到另一侧的裴宁轩身上。

她淡淡一笑,“你们继续。”

随即顾自坐到自己那方小书案前,翻看未读完的书籍。

苏清菡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望向对坐人。

好在青年正专注棋局,似乎并未对来人有何特别。她心里稍稍松快些,捻起一颗棋子,随口道:“宁轩哥哥往日读书不喜旁人作陪,说是吵闹,连叶羽也要候在门外的。”

“是吗?”恍惚不记得有此事,裴宁轩不甚在意地笑了声,“有个端茶送水的伺候也不错。”

“何不指个小厮来?叶羽伺候也好,王妃身娇体贵,怎干得了这些粗活。”

青年盯着棋盘不为所动。

“还行,笨是笨了点,干得也不错。”

“……”安子夜眉梢微沉,攥着书卷的手指不自觉加大两分力度。

下棋就下棋,一句话不带她是会死吗?

纵然被拒,苏清菡也并不打算止于此,微皱起眉,埋怨道:“纵使不喜这门亲,宁轩哥哥也不该如此欺负人的。”

裴宁轩终于抬起眼,却是下意识看向书案前的女子。

“你怎会如此想?”

“清菡听闻,宁轩哥哥原打算与冯家结亲?若不是皇后......”

苏清菡噎了声。

静寂间,安子夜察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神色不动,只当听不见。

偏偏有人不怀好意,故意点她,“哦?那王妃也听说过?”

见不好再装,安子夜方端起一脸茫然,转过去看着青年摇了摇头,“未曾啊,镜霄苑的婢子都不爱说流言蜚语的。”

苏清菡:“......”

“那就好。”裴宁轩眼底的笑意加深,“谣言罢了,清菡也莫要多信。”

少女攥紧了手里的棋子,眸光微动,还欲再分辩。

“嗝!”

忽地,一声响嗝冷不防传开。

屋内安静下来。

“不好意思。”

安子夜挤出一脸勉强笑意,“适才吃多了、嗝……”

说着,她忙又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虽是上好的蒙顶石花,但搁久了,香气尽散,味渐发苦,此刻却也顾不上这些。

瞧见姑娘不自主拧起的眉,裴宁轩低声一笑。

“过来。”

“啊?”安子夜谨慎地看他一眼,坐着不动,“很快就好了。”

“那本王过去?”

“......”她这才不情不愿站起,慢吞吞挪动步子,“我又不是故意的……”

裴宁轩不理会,待人到近旁,抬臂一把拉过来。

猝不及防摔坐在他身侧,安子夜回过神刚要说理去,左腕便被一只手掐住,男子修长的食指有意无意拨弄了下她的筋脉,一阵酸胀感瞬时袭至四肢百骸。

青年拿指腹重重压住。

“揉摁此处,可止呃逆。”

安子夜轻嘶,还欲开口,却又被那人拿折扇轻敲了敲腰际。

“这局棋,王妃替本王下。”

此刻捡他残局?

安子夜幽怨地眯起眼。

可便是瞧出她的不满,裴宁轩也不过噙着笑一言不发,显然并无打算要收回话。

她横了青年一眼,目光转投向对面。

楚楚柔弱的少女眼底有敌意一纵即逝,虽转瞬便给揭过......前世从妃嫔眼里见惯了不甘与妒恨,同样的心绪,安子夜又怎会看错?她微微愣怔,垂覆眼帘盯着棋盘,无奈扯了下嘴角。

见怪不怪,此人素来是喜将她置于风口浪尖的。

白玉纹枰,棋子星罗错峙。

黑子状似温和,攻守有度,然每次落定皆有谋算,一着着滴水不漏,杀机暗藏,棋风宛若淬了毒,除裴宁轩,恐也难找第二人。而白子,棋风内敛重在守,虽尝试突击迎敌,但遭遇反咬便会立马回防,打法谨慎。面对劲敌慎重些原也无过,但这二人,一个唾手可取胜却故意闲绕,一个又总按兵不动,怕是再缠绵个大半日也难分胜负。

此局裴宁轩占上乘,战况久持不下必是他有恋战之意。只是想不通,他为何要拖延?

狐狸的心思总是难叫常人参透。

说来也凑巧,她的棋风刚好就与这二人截然不同,恰恰善于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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