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字雅间。
“你是……”
钱十一瞪着眼,将对坐之人来回打量,“是个姑娘?”
虽故意抹黑了脸儿,但那精致俏丽的五官和一双灵动水眸可藏不住,世间再好看的男子也绝不会是这副姿容,是姑娘无误。
那就更怪了,他自诩也是有些君子风度在身上的,按理不该得罪哪家姑娘啊。
“姑娘,我们相识?”
确实相识,不过也是前世了。安子夜犹豫一瞬才摇头。
青年松口气,可也越发不解了。
“既不相识,那为何针对钱某?”
“并非针对,是我想寻钱公子谈笔买卖。”
谈生意?
钱十一颇觉讶异。
不得不说,这姑娘很是懂他的秉性。若非以每次一文与他竞价,他不会在众多富商中注意到这位。若非最后那一锤定音的果决,他更不会主动来拜访。
青年笑意盎然。
“哦?姑娘是想做什么生意?”
安子夜不多语,自藏在宽袍下的佩囊里摸出一张对折的花笺,推过去。
钱十一摊开,眸光凝了几息,神色变得复杂。
“这是?”
“无疆匣。”
花笺上是副画,绘的是只条状长匣子,外壁雕刻特殊浮纹,安子夜实也不知此为何物,不过是前世听钱十一提起过一嘴。那时青年拿出的画是何模样,如今她依记忆描下来的就是何模样,故而她不信对面人认不得。
青年眉眼微沉。
“据闻无疆匣之奇,在于能透过它窥得山水万物,不知钱公子可感兴趣?”
口里如是说,可安子夜比谁都清楚,钱十一对此物势在必得。前世他是落了遗憾的,她至今都记得青年说起时的那脸不甘。
钱十一讪笑,“好东西自是想要,怎么,姑娘有?”
“此物现存于宫中藏宝阁,据说圣上有意将它当作来年武擢的魁首奖赏,我可帮你。”
“姑娘这是轻看我啊?”青年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懒散地笑笑,“我钱十一想要什么,何需劳得旁人动手?”
“可它附带武擢的魁首之席,都是何人与你争,钱公子心知肚明。公子有钱却无权,一旦失利,再想换回无疆匣,可就非易事了。与我做交易,总要多一分胜算。”
“难道姑娘就有权?”
安子夜笑而不应。
钱十一仔细端量着对面看似柔柔弱弱实则狡黠的女子,陷入沉默。
良久,青年挑眉一笑,恍是起了兴致。
“姑娘想要什么?”
“帮我救一个人。”
飞萤闻言一怔,抬眸看向主子。
“救人是官府的事,再不济,可以找绿林好汉,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
“钱公子凭一己之力做到如今,又岂会是个普通商人?”
钱十一听着那毫不温热的夸赞,失笑,“要救何人?又要从何人手里救?”
“要救的,是我身旁这位姑娘的阿翁,从当今月桑王手里救。”
只是作为要挟飞萤的把柄,邵鸿不至看得极紧要,无需兵强马壮,却需最快最准确的情报。论探听情报,安子夜只相信两人,便是裴宁轩和钱十一。
对于裴宁轩,她的命还攥在此人手里,且拿不出何筹码与其谈这笔买卖。
钱十一却大为不同。
姑娘目光灼灼,不似说笑,钱十一又看眼旁侧的小婢子,岂料对上一双盈满乞求的水灵灵杏眸。
青年轻咳。
“姑娘倒是真看得起钱某。”
“不然我怎舍得这四万两?”
“月桑王无故抓一个老翁做甚,这事不简单吧。”
安子夜润了润喉,不甚在意笑道:“钱公子若真有顾虑,大可自己去查。”
“真是狡猾啊。”钱十一坐正,眼底装满质疑之色,“可话说回来,便是我应了你,你又如何能保证一定拿到无疆匣?”
“可立契为证,若不能成事,我便允你一个承诺。”
青年大笑。
“我要你一个小娘子的允诺有何……”
话音未落,一只纤纤玉手捏着块金符牌放到他面前。钱十一细看两眼,敛起笑意,也再没了疑问。
“原来你就是那位宁安王妃。”
钱十一不得不承认,于商人而言,权势确实无比诱人。而此女若真能安然在隆京活下来,她的承诺也的确对他大有益处。
一更至。
窗外梆子响落入耳,青年饮尽最后那半盏茶,不再犹豫。
“王妃的这桩生意,钱某做了,也不必立契。”
话毕,正要站起,安子夜将人拦住。
“我们如何联系?”
“王妃放心,钱某会联系你的。”
“尽快。”
暂且搁下心头之忧,安子夜顿了片刻,双眸一弯,总算有空提起另一桩事了。
“那钱公子可还想要越世珠?我转手于你。”
显然,钱十一早已将这事忘之脑后。此刻听她提及,瞬时便瞧明白,原来四万两对于这位王妃也不是那么轻松。
他失笑,“还以为王妃是要赠予钱某,当作见面礼呢。”
“如此贵重的见面礼,钱公子不怕拿不住?”
“也是。行吧,既是初逢,钱某也不贪什么便宜了,愿出两万两......外加两文,如何?”
听出话里的揶揄之意,安子夜眼角一抽。
“四万,交易不成,我将它当作陪葬品。”
钱十一哭笑不得,一面暗暗感叹此女对他竟这般了解,一面却又不打算退让,坚持道:“一文不加,交易不成,那钱某就只能与王妃比孰命长了。若钱某赢,恐是要得罪您。”
这意思是,珠子还是要的,不惜掘她的墓?此人是这样狂妄无赖的吗?
安子夜顿觉头疼。
僵持许久,终还是她妥协,“两万可以,但我仅卖越世珠。”
青年闻言勾起唇。
“看来王妃对易宝阁很是了解啊,有备而来?”说话间,他拿余光不经意瞥了眼竹帘外,“宁安王也真是好福气,娶了您这样聪慧的。也罢,钱某还不算太亏。”
*
拍卖会散,帘外脚步声杂乱,安子夜正也要起身,来时领路的中年男子忽端着一只锦盒走进。
她面色一讪,顿了顿,拿过飞萤怀里的钱袋子放在木托上。
“这一百两当作定金,明早带着越世珠去宁安王府,届时钱货两讫。”
也不知是不是头一次遇上钱不够的,男子抬头看她一眼,方应下,正要走出。
“慢着。”
安子夜叫住人,问道:“‘月’字雅间的客人还在?能否帮我带个信?”
男子恭敬颔首。
她重新摸出一张木笺提笔挥落下,吹干墨迹,随后扑倒放在木托上。
“麻烦替我跑一趟,将木笺交给‘月’字雅间客人。”
“客官可需带话?”
“不必,他看了自会明白。”
主仆二人走出易宝阁时,街上已没了来时的热闹,多是收拾摊铺的匆忙身影,灯火稀稀落落,不如当空那轮残月明亮。
好在临走时叫小厮给狐狸花灯换了根新烛,此刻脚下的光还足够。
“王妃……”
忽闻身后唤,安子夜提醒道:“你阿翁还没救出,先别急着感动。”
“不管如何,王妃对飞萤都有天大的恩情,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飞萤都给您当牛做马。”
“我要你做牛马有何用。”安子夜心不在焉捏了捏小狐狸的长尾,“你若能不负我的信任,便是最好的报答。”
“奴婢定对王妃一心一意!”
说话间,正绕过一个街拐角。
“汪!”
黑漆漆角落里倏地传出一声狗吠,将人吓得一惊。安子夜探头,越过飞萤看向角落,发觉那里正蜷缩着一个小乞儿,睁着黑亮大眼紧张望来。
小乞儿死死护在怀的是一只幼犬,前肢受了伤,缠着脏兮兮布条,血渍染透布条早已乌黑不堪,血腥气混杂一缕臭味漫开。
“它不是故意朝你们叫……”见二人站着不走,小乞儿有些惧怕,连带着怀里的小狗都不安低吟着。
安子夜将飞萤扯到一边,略鞠下腰。
“我叫人替它治伤。”
小乞儿双眼一亮,“真的吗?”
“嗯,你可愿将它交给我们?”
犹豫一番后,小乞儿从自己的窝挪向光亮处,两只骨瘦如柴的手将小狗抱向她。
安子夜正欲接,却被飞萤给拦住。
“公子,奴婢来吧。”
“你不怕了?”
飞萤小脸一红,“方才是没防备,小时候阿翁也养过一条狗的。”
听此安子夜没再坚持,脱下外袍让飞萤裹着狗。
“明日来东二街的王府,让你看看它。”
小乞儿高兴地鞠躬道谢。
嘱咐他尽早离开街上,主仆二人便也不多停足,径直往回赶。
月色将两道身影拉长,直至连这影子都隔远,屋檐暗处的人才走出。其中一人生得尤为俊美,面庞方露出半边,就宛若那仙人玉像蒙了层月辉。
“听说那月桑公主蛮横狠辣,怎么会可怜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王妃说的应该是真话。”
“为何不能是故意做给我们看?”
叶羽摇头,“王妃又不会武,还能发现咱们跟着不成?”
听身旁人再没了声儿,他诧异回望,却见主子又专注盯起手里的木笺。
“王爷您何必掺和那一下呢?也怨不得王妃要骂您。”
木笺是临走时小厮赶来送上的,没写一个字,却画了只王八,王八屁.股底下还压坐着一颗蛋,简单明快的画风叫叶羽第一眼就明白了王妃的用意。
裴宁轩垂下手,攥着木笺收进宽袖,望向前方那道模糊身影,温温一笑。
“是她没良心,本王分明也算帮了她。”
言罢,青年背着手大步往前。
叶羽跟在后直摇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