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公子!原来夜里这么热闹呀!”

出王府走不多远,主仆二人便溺进隆京夜市的繁闹里。

游人与灯火,欢笑和吆喝,飞萤穿行其中险些晕了方向。安子夜回首,见少女正勾着脑袋四顾,瞪大了亮闪闪的杏眼,巴不得将每处喧嚣都纳入眼底,尚未褪去青涩的面庞被镀了层黄暖光晕,沐在灯火与月色的交融下。

她们到隆京也有好些时日,但这还是头一次夜里出门。

安子夜看顾着手里的灯笼,笑问:“那和月桑比起来如何?”

小婢子闻言当真细细比较起来。

虽说月桑才是家乡,但也不能睁眼讲瞎话……

“比不上,南乾比三个月桑都要热闹。”飞萤说着咧开嘴角,“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月桑!”

月桑有她的阿翁,南乾可没有。

小婢子的俏面上纵过一抹伤寂,虽只一恍惚的工夫。安子夜敏锐捕捉到,眸光微暗,别过脸不再言语,直至路过下个贩糖人的小摊才停下。

她问老板买了根糖人,递向身后,“心里苦,就吃些甜的,再坚持坚持。”

飞萤双手接下,低头盯着亮晶晶的糖人失神好一会儿,凑到嘴边舔了口。

好甜——

虽早知糖人是甜的,可实实在在尝进嘴里时,沁人心扉的甜蜜还是叫人心头一亮。

小婢子好像稍稍理解主子那句话了。

绕过两条街,一间檐下高悬大红灯笼、门前三五小厮固守的雅致楼阁就落入了安子夜的视野。

她抬起头。

高高挂起的“易宝阁”三字金招牌正熏浸在绯红烛光下。

出示符牌后,主仆二人被请进楼内,没走两步,听得小厮朝里高呼。

“玄!”

一名中年男子垂首疾步迎出,递来两只鬼怪面具。

二人依言戴上,男子退至旁侧,掌心向上想接过安子夜手里的灯笼。姑娘抿唇,攥得更紧,挑开灯笼避他。

“我自己来。”

虽有刻意压声,但不难辨出她女儿家身份,男子明显也一愣,却仍未抬头,领着二人便往里。

拍卖未开始,阁内光线尚暗。

一楼腾出偌大空地,无人看守,孤零零垒了座高台,周旁竖立几只落地貔貅玛瑙灯盏燃以引路,放眼望,满目漆暗,与预料中富丽堂皇的奢靡场面大相径庭。

安子夜暗惊,提起衣摆随在男子身后径直上二层。

二楼是数个雅间相邻环抱的格局,中央镂空可俯望一层高台,内圈设有浮雕漆木红护栏与雅间直连,临栏那面并未砌墙,只以竹帘蔽之。安子夜驻足往下看,即刻明白,如此是便于雅间客人在拍卖时能以最好视野俯瞰楼下高台。

雅间竹帘上端皆悬有一块铜牌,烛光透过竹帘泻出,溅在牌子上,得以看清那隐绰的字迹。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

安子夜便懂了小厮那声喊。

她们被领往“玄”字雅间。

雅间背对一条长廊,连接正门。好几间里已坐了人,隐隐能听见内里细语。

入室坐定,引路男子退出,数名婢子鱼贯而入奉上点心茶水,再离去,只留她主仆二人。安子夜掀开竹帘,才发觉不知何时已从高处悬下一片巨大玄色幕布,垂于各雅间外,虽丝毫不碍客人俯瞰楼下高台,却将对面雅间给遮得严丝合缝,即便内里点了灯火,也只能望见人影晃动。

沈晴陌信中叮嘱,易宝阁虽不拘拍卖间隙客人互相串门,却严禁一个“窃”字,是为窃听、窃视和窃取。简单来说,便是不可不经他人允许,随意窥听窥看,亦不准打听情报,违者立即驱逐,此生再不得入易宝阁。故而,沈晴陌也无法探知钱十一会坐在哪个雅间,甚至不能确定钱十一今晚必到。

等近一盏茶工夫,外头时起时歇的脚步声才终于停。

紧接着一声锣响。

数十烛盏齐亮,拍卖正式开始。

有宵禁拘着,拍卖前未多寒暄,直接由小厮将拍卖之物抬上高台,掌槌之人再抛出起步价,竞者随之垒筹码。

雅间内事先备有笔墨砚和一张木托,托上排列放有数十张木笺,竞者可将出价书于木笺上,再摇响铜铃,自会有人来取。

安子夜本意不在拍卖上,便一面饮茶一面旁观,到此时,才看清这场拍卖朴实无华的表皮下所藏着的奢侈。

一块玉石镇纸起价六千两。

一副掐丝珐琅仕女图转眼争至上万。

一柄埋在土里年岁比她还长的战场遗剑抢得沸沸扬扬……

如此阵仗每月一次,她好奇的不是这些竞价者,反倒是易宝阁背后的东家,必也是个数钱数到手软的大富商吧。

“下一件,鲜卑赵氏生前珍爱之物,越世珠!”

安子夜好奇掀开一角竹帘,可还未等她看清珠子,骤然楼下灯火全灭。她心头一紧,正要垂帘,一颗耀眼白珠却现世。

明珠光盛,照亮了整座高台,似昏暗无际的夜空猝不及防冉起一颗星辰。

阁内惊叹连连,安子夜也观得入神,直至灯火零零散散再点燃。

耳畔,是掌槌人的唱价声。

“底价,六千两!”

喧哗四起,竹帘后似都起了骚动,是今夜少有的场面。

安子夜却不知这是在惊讶价格太低还是太高。

“‘天’字,七千两!”

每逢珠宝,照旧是“天”字雅间率先出手,且无比阔气。观摩至此,安子夜已有几分犹疑内里坐的人正是钱十一。只是这回,竟无人紧跟其后竞价。

估摸着时辰,她拣出一块木笺,几笔落下,叫飞萤摇响铜铃。

“‘玄’字,七千两……零一文!”

帘外议论声高涨,安子夜撑起下巴把玩着手里的笔,恍若未闻。

规则可没说不许只加价一文。

“‘天’字,八千两!”

“‘玄’字,咳咳,八千两零一文!”

“‘天’字,一万两!”

“‘玄’字,一万两零一文!”

一声接一声唱价里,众人的心思早已不在越世珠上,一个个都看起热闹。

这还是头一次有仇家在拍卖会上过招,新鲜着呢!

“天”字雅间。

青年又闻那声不知有意还是故意被小厮拖长的“一文”,灌进口里的茶水差点喷出。

他放下茶盏,五指忿忿敲击桌面,暗暗思索自己到底得罪了哪位,哪知骤然发现人头太多,根本就排查不完。

他只能作罢,又要去摸木笺。

忽然手一顿。

越世珠是个好宝贝,却也遭人忌讳,不好转手,万两往上的价格就是不值当了,更何况眼下已加至两万。此人意在和他作对,未必喜那珠子,待过一阵子气焰消了,八成是要再转手出去的,他倒不如那时再去捡个便宜。

一时胜负哪里比得过真金白银?

这般想着,青年越发满意,松开木笺,转而捻起一块绿豆糕惬意嚼起来。

“玄”字雅间。

听唱价声歇了好半晌,安子夜松口气。

两万两去换颗夜明珠实在是亏大,但只要能达成目的......

“‘月’字,三万两!”蓦地,楼下声又起。

“咳!”

安子夜被一口茶呛住,飞萤赶过来替她拍背,才好不容易缓过来。

“多、多少?”

飞萤拿手比划,“三万。”

“……”

“天”字雅间。

青年朝自己胸口猛锤了几十下,勉强将噎在喉咙里的绿豆糕咽进肚子里。

这人疯了?

不对,是又打在什么鬼主意吧?

他凝坐半晌,再三思量,终于还是拿起一块木笺落笔。

“‘天’字,四万两!”

随后青年便两手环胸等了几息,果不然,很快又有人跟上。

“‘玄’字,四万两零一文!”

他抚掌朗笑,起身整了整衣摆,背着手大步往外。

“我倒要看看这个冤大头是谁。”

“玄”字雅间。

唱价声落。

“天”字雅间不跟了,“月”字雅间也不掺和了。

一锤定音,周遭响起一片叫好。

飞萤傻眼,许久也难挤出一个字。

真就……拿下了?可她们有钱吗?

安子夜撑着额头不作声,丝毫没有虏获至宝的喜悦之色。

沈晴陌送来的信件里另附有一张名单,记录了获得易宝阁符牌的顾客,九成是商贾,余下一成是官家贵女。拍卖是在夜里,贵女们大多不再出行,而商贾素来重利益权衡,难以因意气用事竞价,唯钱十一是个例外。这人虽已名声大噪,算计不少,但到底年纪尚轻,留有几分青年意气。前世曾亲口同她说过,他相中之物必都竭尽全力拿到手,若不得,恐成此生之憾。而这憾事,一辈子只一件就够了。

钱十一的憾事,绝不是这越世珠。

是以,她回回多出一文,不仅是为拿下越世珠,更是在挑衅。她赌的正是钱十一会跟着竞价,可又会在远超越世珠所值时停下,毕竟是商人,难以完全丧失理智。

可他是放弃了吗?

当然不是,不过是在谋算用旁的法子从她手里取珠子。可到那时,会面的主动权就握在她手里了。

只是,“月”字雅间的出现是她意料之外。显然此人意不在越世珠,而是趁机添一把柴,想叫这场竞价之火烧得再旺些罢了。无聊的恶趣味,却叫她损失颇多。

安子夜正独自痛心之际,敲门声骤起,飞萤忙守至门后。

“何人?”

“‘天’字雅间,邀贵客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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