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难闻

安置好患者的茯苓匆匆赶出,瞧见医馆侧边面面相觑的病客时不时地望向不远处的车舆,眉梢拧起,快步流星地冲过去。

她双手撑住板子跃上,险些摔了下去,还好稳住了身子,慌忙掀开帐幔。

霎时间,通红杏眸映入茯苓眼帘。

少女蜷缩身子紧紧地环着抱枕,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四目相对间,她惶然垂下眼眸佯装查看掌上的伤痕,止不住颤动的肩膀却在无声诉说。

紧随前来的马夫颇有眼力见地汇入病客中打探,大抵听明后他亦是震惊不已,上前向茯苓低语言说。

隔着朦胧水雾,崔攸宁看着他们俩,“我们去水云阁。”

茯苓身子怔了下,劝说:“要不姑娘回府歇着,奴婢替姑娘去水云阁看看。”

崔攸宁遏制下喉骨间翻涌的苦水,怔怔地重复道:“我们去水云阁。”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她不信。

茯苓和马夫对视了眼。

她弯身入了舆,马夫扬起鞭子策马离去。

水云阁和万和堂两地隔了大半个京城,崔攸宁眸色无神地看着茯苓蹲身捡过茶盏,取来干净帕子擦拭木板上的茶水,车舆外似乎回荡着道道声响,她却都听不到,耳畔回响着的只有鸣声。

崔攸宁以为她想通了,觉得喜欢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不该有所求,是以她昨日也没有觉得委屈,直到现下忽而听闻此事,才发现,她做不到。

她喜欢容琛,也盼着他喜欢自己。

有错吗?

悬挂着崔家印牌的马车疾驰,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赶到水云阁所在的街道,不过前头堵着一圈又一圈的围观百姓,水泄不通。

马车停稳的刹那,崔攸宁失神的眸子亮了些。

她稍稍抬起身,在要掀开帐幔的时候,听到了窗牖外传来的交谈声,或许是因为四下嘈杂的缘故,他们的声音很大,大到崔攸宁难以忽略。

“真的确定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吗?”

“千真万确,你看水云阁这不将牌匾都搬出来结束赌局了嘛,而且已经有人赶往萧家贺喜了。”

“你还别说,萧家姑娘和太子殿下着实是相配的,只是可惜了崔姑娘的一片情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情之一事是不能强求的。”

“我还听说,昨日太子殿下在野苑时还召见了萧大人,想来就是昨日做出的决定,今日才会以此举昭告天下。”

崔攸宁定定坐了回去,背脊僵直。

茯苓眸露担忧,上前环住自家姑娘颤颤抖动的双手,骤然涤来的冷意刺得她愈发失措,眸中蓄了多时的泪珠坠下,“姑娘这是怎么了?”

少女掌心冷若寒冰,怎么都捂不热。

拂过的微风带起了帐幔,崔攸宁目光攫住远处的牌匾,明明隔了近十丈,牌匾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眼中。

萧知意的名下,洋洋洒洒落着太子妃的字眼。

倾斜日光斑驳陆离,光影照耀下,萧知意三个字熠熠生辉,而在她侧边的自己,隐在了暗影下,定睛都没法看清。

“哥哥在哪里。”崔攸宁声音干涩。

暖着她手心的茯苓抬头,道:“这个时辰,公子应该在都察院。”

“我们——”崔攸宁嗓音挤在喉间。

她看到了策马立于街道尽头的卫昭,而他似乎也是在看着崔家马车所在的方向。

马车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崔攸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挪到了卫昭跟前,他翻身下马拱手,道:“请姑娘随在下挪步鹤鸣斋。”

崔攸宁眼睫颤颤,“赌场内下注的人,是你?”

卫昭颔首,面对少女布满血丝的眼眸,他不忍地侧开了目光。

崔攸宁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逃走,逃得远远的。

崔攸宁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容琛要是不喜欢她,不喜欢就是了,为什么要挥剑划开她的胸口掏出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狠狠地摔下。

她要见他,要问清楚。

马车跟在骏马后头,摇摇晃晃奔向位于宫城外院鹤鸣山下的鹤鸣斋。

鹤鸣斋外静得只余下竹叶吹响的沙沙声,崔攸宁强撑着挺直身板踏上一道又一道立于湖畔下的青石板,穿过落有‘鹤鸣斋’牌匾的月洞门,远处悬空水榭内伫立着道倩影,垂落檐下的铜铃轻响,诉说着女子婉转柔情。

卫昭也不知道萧知意会在此,“姑娘稍等片刻,在下去去便回。”

崔攸宁望着水榭,不语。

她沿着青石板往前走,踏上宫灯摇曳的檐廊,崔攸宁听到了女子柔情似水的情意,矜声言说着自己的欢喜。

男子目光掠来,漫不在意地扫过,就好似没有瞧见她。

崔攸宁浑身上下的血液凝固住,怔忪地看着察觉到他目光偏移,步伐微微往前挪动,指尖牵上男子的袖摆。

而容琛他,没有动作。

恍惚间,崔攸宁想起了半年多前,哥哥提及要随着太子外出,听闻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央求着哥哥带自己过去,哥哥没有敌过她的祈求,带上了她。

容琛见到她,没有说什么。

一切都好似很寻常,寻常到崔攸宁都有些茫然,凛空掠出的箭羽射中靶子正中心时,她下意识地侧身看向身侧的男子,如同平日里向哥哥讨赏般牵上了他的袖摆。

袖摆擦过指腹不过半息,他抽回了袖子的同时,掸了下指腹掠过的地方。

崔攸宁以为他不喜他人触碰。

如今看来,容琛只是不喜欢她的触碰而已。

她面色惨白,一面勒令自己停下脚步,一面告诉自己要上前要问清楚,不能再糊里糊涂下去。

手中袖摆抽走的时候萧知意怔了下,男子的注意力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他处,她循着目光往外看,看着少女僵硬难行的身影失魂落魄走来。

她眼角微微扬起,回眸正要言说自己的心意,就听到男子凝声吩咐。

“送客。”

顷刻之间,萧知意眸中笑意微凝,不过转念一想,太子钦定的太子妃人选是她,而不是仗着‘喜欢’横冲直撞的崔攸宁,心中的畅意多了几分。

她扬起下颌,端方有礼地退下。

女子步伐轻盈稳妥,叫人拿捏不到半分差错,她似笑非笑地望着眼眶通红的崔攸宁。

今日,她终于名正言顺地高了她一头。

那些个时常言说着崔氏女当属贵女翘楚要她好生学习的长辈们,眼下怕是脸都被打肿了,就连口口声声赞扬崔攸宁贬低自己的的父亲,日后还不是要以她为尊。

萧知意面上笑意更甚。

檐下宫灯被吹扬,萧瑟风声鹤唳,衬得独自走在檐廊下的身影愈发孤独,崔攸宁眼眸往上扬,竭力遏止住萦绕眼眸中的雾气。

往里走了十步,萧知意走到了她的身前。

崔攸宁不欲与她纠缠,步伐往旁边侧了一道,然而面前的身影也随即往旁边挪动,挡住了去路,她抬眼:“萧姑娘。”

萧知意:“崔姑娘前来,是打算诉说自己的心意?”

嘲弄眼神如刀锋般凌厉刺入崔攸宁的眼眸,指尖不经意地滑过掌心中的伤痕,刺痛漫过全身。

萧知意眸光一点一点地打量过崔攸宁一番,弥漫四下的草药味刺鼻难闻,她抬起帕子捂住鼻口,道:“崔姑娘若还是学不会该有的礼仪,我不介意传授于你一二,不过——”

她顿了顿,扬起嘴角俯身至少女的耳侧,道:“我这段时日怕是不得空了,毕竟端是要学会操持东宫之事就要费上一番功夫。”

崔攸宁眼睫颤动,抿唇不语。

萧知意笑了笑,侧身走过,缓缓道:“日后若崔姑娘再行不自量力之举,也要好好思量一二,莫要扰人清静。”

听命送客的江渊闻言眼皮子直跳,隐隐意识到萧知意不似宫中传言般温和,且似乎是对崔姑娘有着难以言说的敌意?

他回眸看向少女摇摇欲坠的纤细背影,有根绳子吊着她往前走,要是没有这根绳子做支撑,怕是已经跌落在地。

一步又一步,崔攸宁不知道走了多少步,终于走到了水榭内。

翻阅着折子的容琛眼眸未抬,半点儿眼神也没有给到她,崔攸宁静静凝视着姿态疏朗的男子须臾,倏然笑开,灿烂如花的笑靥半分也不及眼底。

她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愈发看不懂容琛,或者说,她一直以来都没有看懂过容琛。她凭着一腔爱意跌跌撞撞走到他的跟前,可她没有想过,自己视若珍宝的爱意到了他的跟前,弃之如敝屣。

崔攸宁以为是容琛的性子使然,觉得他自幼耳濡目染的便是朝堂政事,对于情感之事没有通门窍,自己一点一点地摊开内心给他看,他或许会明白,亦会受感染。

但实际上,他不是不通窍,亦可以给予他看中的人该有的尊重。

苦涩汹涌如潮水,没有半分道理泼来,泼得崔攸宁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她舔了下被潮水浸润过的干涸唇瓣,酸得她皱紧了眉。

崔攸宁屈下膝恭恭敬敬地行礼,干涩嗓子半响才吐出了字眼:“臣女崔攸宁见过太子殿下。”

容琛目光游离于折子上,并未抬眸。

他没有出声,崔攸宁也没有起身。

送客离去归来的江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方正桌案侧的太子眸子定定凝着折子,屈膝行礼的少女面上没有半点颜色,而与自己一同伺候的卫昭对此没有任何的看法,他叹了口气。

不过渐渐的,江渊越看越觉得不对。

殿下捧着的折子,始终停留在首页,而首页上不过是落了两道句子,且还不是什么家国大事,不过是问安而已。

湖面随风荡起阵阵涟漪,也吹扬了少女的裙摆,江渊看到殿下指节终于动了瞬,掀起眼睑侧眸看向垂着头的少女。

“你入宫觐见次数不少,就没有想过身上草药味有失礼节?”

太子的两个侍卫心境如下:

江渊:为了这个家,我操碎了心

卫昭:家?什么家?哪里有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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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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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她不干了
连载中弦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