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萧知意离去,卫昭叩门入内,他带着承天府罪状书前来,递到太子眼前。
罪状书摊开,言说着事件始末。
卫昭略低着头,有些为难:“暗卫递来消息,崔家姑娘有意将侍从捆了带去承天府报案。”他沉默了下,道:“半盏茶前,萧大人已经带着侍从回府。”
容琛合上罪状书,起身离去。
微风拂过,遗留下的书页飞舞沙沙作响。
看着跃身上马的颀长身影,江渊看向卫昭,卫昭摇摇头,侍从既已由萧丛带走,就没有再令其归回的道理,如何处理,全看萧丛的打算。
骏马嘶鸣声回荡野苑四侧,踢踏马蹄声紧随其后,枣红色鬃毛飘逸空中。
随行詹事抄了近道,赶在太子之前抵达宫门口,他甫靠近外侧宫街就瞧见等候于宫门内的明意姑姑,他翻身下马上前对值守的御林军持刀侍卫低语,侍卫颔首的同时抬起手示意。
等候于内的明意递了令牌给到侍卫,与他一同等候在外。
昭和宫内氤氲升起的雾气飘过,窗牖外响起阵脚步声,窗牖内剪子声响清脆利落,高挺枝桠骤然坠下。
宫娥接过剪子,向踏过门槛而入的太子行礼。
主殿内伺候的宫娥们垂着眼睑退下,最后走出的宫娥带上了门扉。
皇后满意地打量着修剪过的朴树,回身看向弯身问安的太子:“册封太子妃的圣旨已经拟好,如今就摆在你父皇的书案上。”
“还未落下印玺。”容琛扫了眼朴树盆景,盆景下赫然摆着崔家的请拜贴,按照时日来算,是三日之前的请拜贴,他随口道:“崔家并非池中之物。”
闻言,皇后轻笑了声。
她拨弄着手上的珠串,面色平静地道:“他只盼着你能喜欢个小门小户之女,要是如此他就不需要操心了。”
榻上夫妻二十二年,皇后早已看清枕边人的心思。
容琛降世,端王府上下备受瞩目,宫中送来的贺礼连连不断,就连帝王也亲自前来端王府逗弄出世不过半日的皇孙,并为他取了单字,此番荣宠是其他皇子不曾拥有的,娘家妯娌都暗中道,不日之后容琛当能稳坐世子之位。
皇后没有等到容琛被册封为世子,只是在他三岁那年奉命将他送进宫,帝王亲自培养的消息传出时朝野震惊,他们夫妻俩的地位水涨船高,她的丈夫也一跃成了众皇子之首,随着六岁的容琛被册封为皇太孙,端王府也走上了最高峰,迎来送往。
彼时的容琛,是王府的骄傲,也是王府的支撑。
而这一切,都在册封太子圣旨抵达王府后渐渐变了味道,也在先帝病重期间,越过她的丈夫由她的儿子监国戛然而止。
他着意冷她,纵容宠妃踩着她的颜面行事,扶持宠妃子女与她的孩子相争,近两年来,想要废太子另立的心思已然摆在了明面上。
皇后怎能不恨,又怎会不恨。
品茗宴结束她特地前去寻崇明帝,就是要在他心中留下根刺,“崔家也好,萧家也罢,不管是哪家依附于你名下,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但他只能二选一。”只是在这中,她也确实抱有私心,面对着太子淡漠不愉的神色,皇后嗓音柔了几分:“只是母后更偏向攸宁而已。”
容琛淡淡道:“崔家爱女如宝,娇纵着崔攸宁,崔泽身为国子监祭酒都能对她的逃学视若无睹,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天下人尽知,不顾他人指点,全然不顾及大局,只凭自己的喜好做事。”
皇后:“她不过是喜欢你而已,没有错。”
闻言,容琛不免觉得好笑,若是凡事套上喜欢二字就能任意而为,何来规矩可言,又将礼法视作何物。
“喜欢的张扬,就是错。”
皇后颦眉微蹙,举在唇边的茶盏进退两难。
容琛伸手取过请拜贴,翻开,幽暗眼瞳冷了几分。
崔家老夫人的请拜贴。
言辞间除了问安外,亦提及了小孙女崔攸宁,道若是有机会,想携她入宫问安。
容琛眸光凝着请拜贴,不过是道亲事而已,平日里甚少对此言语的崔砚行也借机询过不说,就连远在京外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老国公和老夫人也为其操起了心。
崔家上下为了崔攸宁四下奔走,不过是家中的庇护就能叫她凭喜好行事,日后再成了太子妃,岂不是要翻了天。
还是要好好搓磨她的性子。
“儿子还有朝政要处理,”容琛站起身,“就先走了。”
皇后叫住他,“攸宁那边?”
容琛:“她既想进东宫进就是了,日后该担起的责任,跪着也要学会才是。”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皇后嘴唇微动,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昭和宫主殿门扉自内拉开,再合拢。
卫昭跟上,“明日早朝时分,属下出宫去趟水云阁。”说罢他借着余光凝紧自家殿下的神色,想要在上头看到微许异常,这样他明日或许就不用再过去。
然而他端详半响,都没有觑见半分异样,只听到若有似无的嗯声。
他侧眸看江渊,江渊也没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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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和堂内外往来人影憧憧,不乏有步履蹒跚的老人。
昨日崔攸宁离开野苑回医馆又是忙碌一整日,夜里就宿在了医馆,朝阳探出头,她起身洗漱过后又开始替前来问诊的病客把脉开药。
期间不少病客注意到她掌中的伤痕,纷纷叮嘱她不要因为是小伤而不落在心上。
她皆是笑着应下,温声道自己已经上了药。
“崔大夫。”常来万和堂的妇人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个圆脸小丫头上前,她随手落下篮子,抱起孩子坐到椅凳上,“茵茵似乎是吃错了东西,上吐下泻了一整夜。”
崔攸宁上手探了下小丫头的额头,微微弯身与她平视:“茵茵昨日都吃了些什么呀?”
“吃了饭。”小丫头奶声奶气地道,停顿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回头瞥了眼自家娘亲的脸色,趴在桌上小声地对崔攸宁说:“还吃了些寒瓜。”
崔攸宁闻言,捏了捏小丫头圆嘟嘟的小脸,“寒瓜还未到时节,早熟的瓜果本就不合时宜,茵茵身子本就比其他孩子弱些。”她一边说着一边翻过小丫头的手把脉。
妇人连忙应声,道自己疏忽大意,昨日外出下田没有看好她。
“她眼下脉象平稳,慢慢恢复过来了。”崔攸宁拉开桌案上的屉子,取出道已经研磨装好的药材,落在桌案上递上前,“喝上一副就好,不宜多。”
妇人颔首,接过药材:“多谢崔大夫了。”
“分内之事。”崔攸宁俯身看着小丫头,伸出小指:“要很久很久以后再来哦。”
“好。”小丫头伸出小指勾住她的,来回摇晃立誓言,摇着摇着,她微微歪头唤她:“崔姐姐。”
崔攸宁收回手,“嗯?”
小丫头爬上桌案,学着娘亲平时的样子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又探探自己的额头,道:“姐姐好像在发热耶。”
顷刻间,一道掌心覆上她的额头,是身后正在按诊方取材的茯苓。
怔愣了下的崔攸宁反手寻脉,指腹下的脉搏涌动不息,近乎跃出,她当机立断地拉开和小丫头的身位,与此同时掏出帕子单手掩住口鼻。
“寻个大夫来接替我。”
透过帕子传来的嗓音闷闷,她抬头扫过等候在万和堂内外的病客,又道:“过去问一下有没有人是前来寻我问诊的,看他们是否接受换位大夫。”
茯苓招手唤来后院打杂的女使,低声言语。
医馆内人满为患,崔攸宁身体不适担心染给本就病重的百姓,递了道眼神给茯苓后,起身自行往外走。
还在对面喝茶的崔家马夫眼尖地看到姑娘走出,紧忙扔下铜钱上前搬出矮凳,“姑娘要去哪里?”
“回府。”崔攸宁提着裙摆走上,探身入舆时不忘回身叮嘱:“你进去帮一下茯苓,安排妥当后再走。”
马夫应了声,收好矮凳跑进万和堂。
虽说已经诊断出起了高热,崔攸宁觉得身上仍是富有力气,就是前来医馆问诊的多是老弱病残,亦不想因自己再给他们带来道病痛,皆是多病齐发难免不会酿成大祸。
崔攸宁取来软枕塞到腰后,又给自己倒了盏清茶润喉。
她垂下眼睫,白皙掌心上的狰狞伤痕渐渐泛起了绯色,轻轻叹了口气。
“哎哎哎,你听说了吗?”
舆外传来道着意压低的男人嗓音,扫清崔攸宁浮浮沉沉的思绪,她掀开窗牖帐幔一小道,看到男人面上带着雀跃的同时隐隐闪过一道不忍。
男人四下的百姓纷纷看向他,此起彼伏的问着何事。
“我也是来的路上听到人提起的,”男人目光环过四下,停留在崔家马车上须臾,神神秘秘地问:“你们可知道现在水云阁内的最高注是谁。”
“当然是崔大夫。”抱着小孩的老妇人道。
其他人都点头附和,“前两日有人下注数百两赌崔大夫后,就有不少人跟注了,都说此人能够以数百两砸下,其中必有门道。”
“不是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下注之人是崔大夫吗?”
“给崔大夫下注的赌客是不是她都是猜测。”开启此话头的男人出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再次拉回自己身上,“眼下给萧家萧知意下注千两的男子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是实实在在的。”
四下百姓惊愕出声,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男人见尚未参与讨论的人都看来,竖起指节嘘了声,示意他们小声点,“别叫崔大夫听到了,伤了她的心。”
“这种事怎么能瞒的住。”抱着拐杖坐在长椅上的老人颤颤巍巍道,“你确定没有听错吗?”
“绝无听错的可能。”男人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我为了确认还跑去了趟水云阁,如今遥遥领先的正是萧家姑娘没有错,而且水云阁上下都在讨论此事,其中不少贵客都笃定那人就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叫什么”男人想了下,道:“卫昭?好像是叫卫昭。”
陡然间,一道清亮声响闯入众人耳畔,紧接着似乎是茶盏滚动的闷声。
偌大车舆内,少女面色惨白。
她双手紧紧地抓着怀中的软枕,陷入软枕中的指尖微微颤抖。
皇后:真的是带不动啊!
容琛:我自有把握[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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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