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风陷在客厅那张深棕色的皮质沙发里，沙发的弧度刚好托住他的脊背，可他却坐得笔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压制住浑身那股按捺不住的焦灼。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打着圈，那是一款用了两年的旧机型，金属边框早已被磨出细密的划痕，像藏着无数个被摩挲过的日夜。此刻在他反复的触碰下，冰冷的机身倒像是被焐出了温度，生出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手机屏幕暗着，像一块被遗忘在绒布上的黑曜石，沉沉地映不出半点光影。可他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屈起指腹按亮一次，屏幕骤然亮起的白光刺得他眼底发涩，又在几秒后迅速熄灭，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短暂的光斑——没有新消息，每次都是这样。他盯着那片逐渐消散的光斑，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茶几上的玻璃杯里，早上泡的菊花茶早就凉透了。浅黄的杭白菊花瓣蜷缩着沉在杯底，像被时光遗落在角落的碎片，失去了清晨时的舒展。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蜿蜒滑下，在深色的胡桃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不规则的水渍，水渍边缘还带着点淡淡的茶渍黄，像一圈模糊的年轮。可他对此浑然不觉，目光依旧黏在手机上，仿佛那小小的方块里藏着决定未来走向的密钥，只要再等一等，就能解开所有谜题。
从昨天下午离开深圳XCY龙凤战队的基地起，他的心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牵着，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回去的路上，夕阳正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那颜色浓烈得像要烧起来，像极了战队标志上那抹醒目的橙，可他没心思欣赏。满脑子都是万龙教练最后那句“等消息吧”，那三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散。
他试着打开电脑看比赛录像打发时间，屏幕上正播放着上赛季的总决赛回放，解说员激动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客厅的屋顶。可他的目光总在屏幕和手机间不受控制地游移，明明眼睛盯着画面，脑子里却全是“齿轮咬合”“团队韧性”这些词，连哪个战队在第几圈被淘汰都记不住。后来他又从书架上翻出两本管理学的书，指尖划过烫金的书脊，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可那些铅字像是活过来一般，字里行间全是“战队经理职责”“团队战术配合”的影子，连标点符号都像是在跳着提醒他等待的焦灼。
窗外的天从鱼肚白到蔚蓝，又从蔚蓝慢慢染上橘红，最后沉成一片墨蓝。他就这么坐着，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连午饭都忘了吃。胃里空荡荡的，却没有丝毫饿意，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感，从心口蔓延到四肢。期间母亲打来电话问他面试情况，他握着手机走到阳台，对着电话那头含糊地说“还在等消息”，声音里的底气连自己都觉得心虚。挂了电话后，那点被暂时压下去的不安又像涨潮的海水般涌上来，漫过心口，带着点涩涩的凉意。
突然，手机“嗡”地一声震动起来，短促而有力，像一颗石子砸在平静的水面。在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呼吸声的客厅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几乎要跳起来。雷神风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漏了半拍。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指尖因为紧张有些发颤，甚至差点没拿稳，手机在掌心滑出一道细微的弧线，又被他迅速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屏幕上弹出的消息预览里，赫然是“万龙”两个字，后面跟着一句简短的话：“办公室都准备好了，设备齐全，就等你来了。”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刻进心里的纹路里。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他才猛地眨了眨眼，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里惊醒——这不是幻觉，不是日思夜想产生的错觉。一股热流猛地从心底涌上来，像被点燃的暖流，顺着血管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泛起了微微的暖意。之前因为紧张而发凉的手脚，瞬间被这股热意包裹，那是一种从里到外的舒展，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慢慢舒展开来。
那些盘踞在心头一整天的忐忑、焦虑、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难以抑制的激动，像无数个细小的气泡在胸腔里不断升腾、炸开，带着麻酥酥的痒。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呼吸，可胸腔里的心跳依旧“咚咚”作响，震得耳膜都在发颤，像有一面鼓在心里被用力敲响。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打，因为激动，按键时都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他输入：“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过去，麻烦万教练了！”发送的瞬间，信息后面立刻跳出一个蓝色的对勾，像一个圆满的句号，也像一个崭新的开始。那抹蓝色在暗下去的屏幕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隐去，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片明亮。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间崭新的办公室：浅灰色带暖调的墙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光可鉴人的实木办公桌上，放着顶配的电脑，屏幕上正闪烁着红橙黄三色的龙凤队标，那颜色鲜活得像是要从屏幕里跳出来；两组带锁的文件柜靠墙立着，沉默而稳重，里面将装满队员的训练档案、赛事记录，每一页都写满努力的痕迹；深灰色的布艺沙发软软的，坐上去刚好能陷进去一点，正适合和万龙教练对着战术板讨论下一场的策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放下手机，雷神风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步。脚下的地板是去年新换的实木，平日里踩上去总带着点沉闷的声响，此刻却像是有了弹性，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朵上。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磨砂玻璃的窗户，傍晚的风带着小区里香樟树的清香涌进来，拂在脸上，暖洋洋的，像一只温柔的手，吹散了最后一丝拘谨。
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暮色里晕开，像一串流动的星辰，沿着街道蜿蜒向前，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尽头。在他眼里，每一盏灯都像是战队未来的希望，亮得让人心里踏实，仿佛只要顺着这光亮走下去，就能走到那个充满荣耀的终点。
“新的开始了。”他对着窗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充满了力量。嘴角扬起一抹久违的、灿烂的笑，眼角因为这笑容泛起了细细的纹路，那是卸下所有包袱后，发自内心的轻松与期待，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而明亮。
他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衣柜里的西装挂得整整齐齐，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手指从那些笔挺的面料上划过，最后停在一件深灰色的衬衫上——领口挺括，袖口干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这是他当年第一次带队参加正式比赛时穿的那件，领口内侧还绣着一个小小的“雷”字，是妻子当年亲手绣上去的。他取下衬衫，轻轻抚平上面不存在的褶皱，指尖抚过那个小小的绣字，仿佛在抚平过去所有的遗憾与不甘。
明天，将是他在深圳XCY龙凤战队的第一天，是他告别过去、重新出发的日子，也是他和这支年轻队伍并肩前行，朝着PEL赛场巅峰迈步的起点。客厅里的挂钟“当”地敲了七下，暮色渐浓，窗外的路灯愈发明亮。可雷神风的心里，却亮得像升起了一轮太阳，驱散了所有阴霾，只留下一片滚烫的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