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那股清冽又带着点涩味的消毒水味,还像细密的网一样缠在龙雷的鼻尖。他手里紧紧捏着刚从护士站接过的出院回执单,纸张边缘被指腹摩挲得有些发皱。快步跟着护工的脚步,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的另一侧胳膊,将老人慢慢挪进停在门诊楼门口的黑色轿车里。
后座早已铺好了柔软的棉垫,父亲靠在上面,脑袋微微歪向车窗,双眼轻闭着养神。龙雷探身进去,帮父亲调整了一下靠枕的角度,指尖不经意触到老人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比住院头两天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急促又微弱的跳动。这细微的变化,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积攒了好几天的焦灼,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松快些,连带着肩膀都不那么僵硬了。
“龙先生,老爷子这几天恢复得确实不错,”护工一边帮着拉上后座的车门,一边转过身来轻声叮嘱,手里还提着那个装着出院带药的白色塑料袋,“回家之后记得按时换药,尤其是伤口的敷料,每天换一次,别沾着水。下周三记得来复查,到时候直接去二楼内科找李医生就行。”
“麻烦您这几天多费心了。”龙雷连忙点头应着,接过药袋时特意道了谢。拉车门的时候,他特意把动作放得极轻,金属合页发出“咔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生怕这点动静惊扰了后座好不容易安稳睡着的父亲。引擎启动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手机被一堆折叠的缴费单、父亲的病历本和社保卡压在最下面,屏幕朝下扣着,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更别说震动时能被察觉了。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司机特意放慢了速度,轮胎碾过柏油路面,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窗外的街景像被拉慢的电影镜头,一点点从林立的白色门诊楼、挂着红色十字的急诊楼,变成街边的商铺、红绿灯,最后渐渐驶入熟悉的老居民区。龙雷透过后视镜,看着父亲安详的睡颜——老人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舒展开来,不像住院时那样拧成一团,呼吸时胸口起伏均匀,连带着花白的眉毛都透着点松弛。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这几天兵荒马乱的日子。父亲突发高血压住院那天,他正在战队基地的会议室里,和万龙对着电脑屏幕视频通话,讨论最后两位备选选手的签约细节。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时,他还以为是外卖到了,随手接起来,听到电话那头护士急促的“您是龙建国先生的家属吗?老人现在血压飙升,正在急诊抢救”,握着笔的手“啪”地一下砸在桌上,笔尖在选手简历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这几天守在病房,他几乎是连轴转。白天盯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药液,听着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晚上等父亲睡熟了,就躲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用手机处理战队的事——给万龙回消息确认训练基地的装修进度,审批设备采购的单据,甚至还远程和赞助商开了半小时的视频会议。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只是总觉得心里悬着块石头,一边是病床上的父亲,一边是刚起步的战队,哪头都放不下,夜里躺在医院的折叠床上,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
“爸,咱们快到家了。”车子缓缓驶入熟悉的小区,在楼下的停车位停稳。龙雷熄了火,先下车绕到后座,俯身帮父亲解开安全带时,特意用手挡了一下车门框,怕老人抬头时撞到。父亲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适应了一下窗外的光线,然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龙雷的手背,声音还有点沙哑:“别总惦记我这把老骨头,你那战队的事要紧。我看新闻里说,你们那什么比赛,竞争得厉害,可别因为我耽误了。”
“哪能不急您啊,”龙雷笑着帮父亲拎起放在脚边的随身药袋,袋子上印着医院的红色标识,“战队那边有万龙盯着呢,那小子办事你还不知道?稳当得很。再说了,您赶紧好利索了,才能去现场看我们战队拿第一不是?”他半开玩笑地说着,扶着父亲慢慢从车上下来。老人的脚步还有点虚浮,他干脆伸手揽住父亲的腰,像小时候父亲扶着学走路的他一样,一步一步往楼道口挪。
推开家门,午后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白色纱帘,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斑。客厅里的鱼缸还在“汩汩”地冒着气泡,几条红色的金鱼在水里悠闲地游弋,水草随着水流轻轻晃动,一切都和他三天前匆忙离开时一模一样,连沙发上那个被父亲常坐的抱枕,都还保持着微微凹陷的形状。
龙雷扶父亲在沙发上坐好,又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试了试水温不烫,才递到父亲手里:“先喝点水润润嗓子。”父亲接过水杯,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就在旁边站着,等父亲喝了两口,才转身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粥,给老人垫垫肚子。
刚走到厨房门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啪嗒”一声掉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龙雷赶紧弯腰去捡,屏幕亮了一下,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未接来电:万龙”,通话时间就在五分钟前。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万龙打电话来,十有**是战队那边有消息了——早上出门前,他还特意跟万龙说,让他跟进一下联盟里其他战队的祝福回复情况,那些老对手们到底是给面子还是摆冷脸,他心里一直惦记着。
捏着手机的指尖有点发烫,龙雷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这小子,肯定是有好消息要说,不然不会这么急着打电话。他用围裙擦了擦手上刚才倒水时沾上的水渍,手指已经按在了回拨键上,指尖悬停着正要落下,沙发那边传来父亲的声音:“小雷,帮我把床头柜上的药盒拿过来,我看看那上面的说明书,到底一天吃几次。”
“哎,来了。”龙雷下意识地应着,把手机随手放在了客厅中央的红木茶几上,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的界面清晰可见。转身走向书房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琢磨,等给父亲找完药盒,就立马回拨过去,最好是开个免提,让万龙跟父亲也说说战队的新鲜事,说不定能让老人高兴高兴。
手机屏幕在他转身的瞬间,慢慢暗了下去,像一只安静闭合的眼睛,停留在茶几上,等待着下一次被唤醒。它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万龙此刻正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息等待着接通的提示音;更不知道,龙雷刚才随口跟父亲说的“稳当”两个字,和万龙心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早已像两股缠绕的藤蔓,将两个人、一支刚刚萌芽的战队,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生长。
龙雷从书房的药箱里翻出那个白色的药盒,快步走回客厅时,父亲正眯着眼睛看着茶几上的手机,像是在琢磨那是谁的电话。他把药盒递过去,心里已经盘算好了,等给父亲讲清楚吃药的剂量,就立马给万龙回电话——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兄弟俩总得一起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