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霎时转过头来,顿时两人唇息相交,四目灼对,她的眼瞳微微颤抖,一派难以置信之色。
“我不信。”
这算是默认了她是平沙阁之人,独孤打量着她顿时萎靡了几分的神情,不由地猜测起她与阁主的关系来,如此信任,一句话便泄了气,应当是平沙阁阁主的身边人,可惜……
“你不是想知道我早上去了哪里打听?”独孤枕依旧压着她,看着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白蔹的睫毛颤了颤,依旧冷声道:“我的确曾经是平沙阁的杀手。”
曾经。也就是说,现在不是了。
“你与阁主是什么关系?”独孤枕心里莫名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追问道。
“雇主罢了。”白蔹收敛了紊乱的气息,睨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要问什么事。”
独孤枕这才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有个平沙阁的杀手摆在他面前,他岂能轻轻放过:“一年多前,你们阁主可有派你们前往禁城执行任务。”
白蔹平静地瞧着他,心知独孤枕手上有些消息,但是并不准确,于是答道:“有。”
“派了谁去?”独孤枕的声音染上了些焦急。
白蔹浅浅地绽了笑容看着他,如春水初生,融了一地的雪水。独孤枕遇见她至今都不曾见她这样笑过,不由的一呆。他心下想到,白姑娘的确好看,平日里如同高山清泉,冷却纯粹,笑起来却似春日桃花般动人。
“我怎么知道。”
独孤枕闻言顿时收了心底见着美人的心思,眼底染上冷意,手上又使了几分劲儿:“白姑娘,你若仍是如此……”
白蔹不知怎地,打定主意他不会伤害她,微笑道:“独孤公子,你弄疼我了。”
独孤枕闻言手微微一松,白蔹便趁着机会迅速抽了手,眼看就要翻身而起,独孤枕赶忙用腿抵住她的下半身,又去抓她手臂要将她按回床上。客栈的床铺面前挤得下两人,她的腰部以下被独孤枕禁锢着,手无处可伸,最后还是被独孤枕抓了去。
床因两人的翻动,发出“咯吱”的声响。
只是这下,两人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谈,”独孤枕微微吸气,沉下眸子紧紧看着她,“既然你不知道,我们换一件事情来聊……比如,阁主要杀你。”
独孤枕确信这件事能牵制住她,见白蔹脸上果然带上了几分不悦,于是他道:“你若是带着秘密离开了平沙阁,你就应该清楚,平沙阁主不会轻放你。更何况你这段日子和我厮混在一起。”讲至此处,连他自己都为“厮混”这词笑了笑。
“他已派了杀手往此处来,你信与不信,日后自有印证。”
白蔹扭了扭身子,目光朝腰间的白玉笛看了一眼,又抬起双瞳道:“此事与你无关。”
独孤枕见白蔹语气松了些,温声道:“怎么无关,倘若你死了,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平沙阁里出来的活人。”平沙阁的杀手,任务失败只有死这一字,那日在宫中他刻意留了命的杀手,竟都死了。
“你留我,只是为了找人?”白蔹忽然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内心泛起了一丝酸楚,那个扮作李鸢的她,究竟是谁?那个身份已经湮灭,她虽然仍不知晓自己,但她清楚,那不是她。
独孤枕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微微垂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打圆场。
“她已经死了。”白蔹冷冷道。
独孤枕瞳孔微睁,正欲开口说话,又听见白蔹道:“你以为谁能逃得出阁主的手掌心?”
独孤枕沉默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浊气,眼底神情复杂,暗藏苦楚,涩声道,“她,真的死了?”
白蔹嗤笑一声,本想冷眼旁观,任由他心绪起伏,谁知自己竟然也难受了起来,于是偏过头,不再看他。
一片沉寂,只剩两人起伏的呼吸和各自繁忙的心脏。
“你还要问什么。”白蔹闷声道。
“茧娘子和邓春薇之事……”独孤枕一怔,强行平息了自己的心潮,开口问了一半,却惊觉白蔹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
他犹豫半晌,伸手拂开凌乱的发丝,轻轻在她的眼角抹去那一滴泪。他看着白蔹的样子,心中一片怜惜。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但是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白姑娘……”
“叫我白蔹。”
独孤枕乖乖的换了称呼,道:“刚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白蔹冷哼一身,抬腿顶了顶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的胯,却不小心碰到了地方。白蔹面色未变,独孤枕却耳根微红,忙松开来,换个姿势坐在床边道:“你若有问题,便问我吧,权作赔礼道歉。”
白蔹便在床上躺下,调理了气息道:“公子找那人做什么?”
“……”
“第一个问题便答不上来吗?”
“咄咄逼人。”独孤枕勉强地笑了笑,心底思忖,既然白蔹是平沙阁追杀的,二人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接下来不如拉她下水,也好让她看清了平沙阁阁主的无情,“此人事关明月山庄少庄主姻亲以及公主殿下之事。”
独孤枕这是全然把自己给拎出去了,白蔹心底冷笑,道:“那接下来公子打算如何处理我。”
“你既然被平沙楼追杀,我自然会同你一道,互为奥援。”
这话的意思要监视着她了,白蔹从床上坐起,抱着腿道:“你不将我交给朝廷审问?”
独孤枕转头凝视着她,温和道:“朝廷与明月山庄关系微妙,待到事情处理完毕,你需先和我回明月山庄,再作商议。”
“我若不愿意跟你回去……”
“此事由不得你。”
白蔹眉头微皱:“归还白云剑后,我有私事要处理。”
“我可以陪你处理。”独孤枕淡淡道。
白蔹心想着只要她想脱身,还能没有办法?只是含混道:“天色暗了,公子将灯点上吧。”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近了黄昏,一股愁意伴着天末冷风卷了进来,独孤枕闭了窗户,又点上灯烛,坐在床边又听见白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独孤枕失笑道:“我饿了,去让掌柜的端几盘菜来。”说罢,便起身离开。
白蔹心想,他就这么不怕自己逃走?竟然直接留着自己在房内。白蔹下了床,走到桌边,摸了摸独孤枕给她沏的茶,果然已经冷了,她捏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知怎的,竟然尝出一丝苦味来。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她已经许久没有吃出苦味过了。
正当她要再饮时,独孤枕忽的推了门进来,白蔹发觉他的耳尖又红了,心想,今日没这样冷吧。
待到独孤枕走近了,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白蔹竟瞧出了几分羞赧和尴尬,于是道:“怎么了。”
“没事。”独孤枕忙道,“不知道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旋即便看到白蔹手里拿着茶杯,独孤枕若有所思,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茶杯道:“茶冷了,就不要再喝。想喝再让跑堂上一壶热的。”
“我不挑食。”白蔹点点头,她是什么都吃的。
独孤枕便在她对面坐下,见温暖的烛光映了她的面容,或许又流了几滴泪的缘故,全然不似往常的冷然难以亲近。独孤枕道:“今晚你睡着床铺,我趴着一会儿就好。”
白蔹心情好了些,又对寻常人闲暇玩乐好奇,便说:“离入寝还有好些时候,独孤公子可有些好玩的。”
“你若不介意,也喊我独孤枕就好,”独孤枕行走江湖许久,好玩的玩意儿见的不少,他也正想着逗白蔹开心,看白蔹来了兴致就说,“江湖人规矩少,爱听评书,宁死也要喝酒,喝了酒就要划拳、比斗。”
“那好,就玩这个。只是我不会划拳。”
独孤枕道:“我会,你聪明伶俐,定然一点就透。”正巧跑堂端了菜来,独孤枕又让他提几罐酒。
于是独孤枕便开始教白蔹划拳,两人各出一手数字,两手相加,合起来的数和哪人嘴里喊的对上了,那人便赢了,输者要喝酒。
两人试了几次,白蔹便说:“我会了。”
于是独孤枕给两人各倒上一杯酒,他不知道白蔹酒量如何,隐隐有些担忧:“若是喝不了就喊停。”
白蔹抿嘴一笑:“这话送还给你。可不许用内力逼酒气出来。”
“四季财!”
“五魁首!”
“六六六!”
“七个巧!”
……
一套套行酒令过下,两人都分别饮了四五杯酒下肚,白蔹面上没丝毫变化,独孤枕的眼角已经微微发红。
“八匹马!”
“九连环!”
“全福寿!”
如此一轮又一轮,独孤枕见白蔹仍是面不改色,心底一边猜测着她这是练的什么功,手上又是一饮而下,脸颊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他脑子正想着该喊停时,手上却不自觉又接过了一杯酒。
再一杯,眼前迷糊一片,只是白蔹那双含着水汽的双眼。
白蔹见独孤枕已经开始迷糊,心中仿佛小苗破开土壤,裂出一声笑意来。独孤枕找她拼酒,属实是自寻死路,她练的功早已让她百毒不侵,这酒再来百坛,也如饮水一般。
只见独孤枕一只手按着头,勉力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摇摇晃晃地捏着白蔹递来的酒杯,白蔹只得夺了酒杯笑道:“不喝了,你醉了。”
独孤枕“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仍缓缓揉着太阳穴。
白蔹心中浮起几丝雀跃,她贴近了独孤枕,伸出三根手指低声道:“你看这是几?”
独孤枕伸手抓了白蔹的手,晕乎乎道:“这……”
白蔹忽然给他温暖的手握住,下意识想抽回来,熟料独孤枕又抓得紧了些,将她的手指攒在手心。她仿佛被他手心的温度灼伤,只睁着双眼怔怔地看着他。
独孤枕长得很好看,以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觉得他质朴又有清气。寻常时候张开眼睛,神情温和恬淡,生气起来便锐利而冷酷,可白蔹知道,他这颗心终究是软的。
她近了再看,看见他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嘴唇薄厚适中,沾了酒气。她看见独孤枕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蓝瞳浩瀚如星海,让人不由得沉溺其中。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白蔹赶忙扶住,两人贴得太近,独孤枕身上的热气便往白蔹递过来。
白蔹不知该如何安顿他,想了想还是把他扶到床上去,大不了今晚他睡床,自己坐着,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往床边走去。独孤枕迷迷糊糊的,脚下打了个踉跄,白蔹轻呼一声,便被他压在了床上。
男人的气息喷涌在她的身上,燥热涌上她的身体,她脸颊微红,身体不由地有些发软,她用手推了推独孤枕的胸膛,低声道:“你起来。”
独孤枕意识飘忽,只听到有人说话,“嗯”了一声,又压得紧了些。
白蔹眉毛微蹙,挣扎了一下,好不容易钻出个小空,将独孤枕拉到床上,谁料独孤枕翻了个身,将她禁锢在了怀里,然后用鼻尖亲昵蹭了蹭她的脸颊。
白蔹身体一颤,登时跟烧着似的,独孤枕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脸颊和下颌,只要轻轻转头,就能贴上他的嘴唇。她贴着他的胸膛,听到自己如雷似鼓的心跳,正在咚咚的响。
她这是怎么了?
她悄悄偏过头,发觉独孤枕垂着双目,似睡非睡,两人的距离不过毫秒,鬼使神差地,她贴上了那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