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碧血有时尽

秋雨如丝,在房檐下淋漓成一片珠帘。帘内,是氤氲水汽笼罩着的“宝帘闲挂,银钩半悬”;帘外,绵密的雨幕将门前官道浇成一片泥潭,往日车马的痕迹被雨水泡胀、模糊,最终化为乌有。放眼望去,人迹寥落,天地间只剩下无边的湿冷与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云散雨收。地上的积水倒映出一角新生的湛蓝,一只马蹄悍然踏下,踩碎了水中的天空,头也不回地前行。叶元了骑在她的杂毛驴子“吉祥”背上,慢悠悠地缀在队伍最末。湿冷的天气让吉祥颇为不满,喷着响鼻,磨磨蹭蹭。叶元了俯身,安抚地摸了摸它湿漉漉的脖颈,低语道:“少安毋躁,等这单成了,有你享福的时候。”说罢,扯起自己的衣角,给这头老伙计擦了擦长脸。

行至街角,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孩童见魏凭一行人衣饰华贵,便围拢上来,伸出乌黑的小手。

“行行好吧老爷,天这么冷,要冻死人了……”

哀求很快变成嚎啕。见魏凭等人充耳不闻,几个大胆的竟冲上来拉扯衣角,攀扯马辔头,作势要撒泼打滚。

叶元了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魏凭手下的汉子狠狠抓住了那细瘦的手腕,将带头那个半大的孩子狠狠掼在泥水里。低声喝道“瞎了眼的东西,也敢拦路?滚!”魏凭随即一夹马腹,带着队伍加速冲了过去,只留下一地狼藉与哀鸣。

叶元了轻轻叹了口气,依旧不紧不慢。她从包袱里翻出一只锦囊,看也未看,信手抓了一把碎银,朝身后扬去。孩童们先是一静,随即如饿雀般一哄而上,搅作一团争抢起来,再无人记得方才的鞭子与怒喝。

她不愿再看那争抢的场面,拍了拍吉祥的屁股,往前赶去。

天色将晚,魏凭在一家客栈前勒住马,回头对叶元了道:“叶姑娘,已到西兰城地界。今晚在此歇脚,明早赶路。”

叶元了点点头,算是回应,随即自己推开了客栈那扇沉沉的木门。

一股温暖而憋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汗臭、劣酒与饭菜的复杂味道。几盏油灯努力燃烧着,灯芯早已羸弱不堪,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影。柜台后,一个短小精干的中年掌柜正把算盘拨得噼啪作响,见来了客人,想起身又舍不下写到一半的账本,只得伸长脖子朝内堂急唤:“阿花!阿花!来客了,快出来招呼!”

另一边,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正围着一个白脸少年打转,一把腰肢扭得水蛇似的,添茶倒水,笑声清脆,对丈夫的呼唤充耳不闻。

叶元了自顾自拽过一张长凳坐下,指尖触及桌面,传来一阵油腻的黏腻感。目光扫过桌案一道深黑的裂缝时,她那里面嵌着一颗芝麻粒。她翘起腿,猛地一拍桌面!

“啪!”

掌柜的被吓得一哆嗦,毛笔在账本上洇开好大一团墨迹。他夹着笔,颤巍巍起身:“这、这位客官……小店有何招待不周……”

叶元了却已若无其事地捻起那粒芝麻,用指尖搓了搓,送入口中。趁这功夫,她已将客栈内的人扫了一遍。

右手边三四步,是一对拖家带口的夫妻。男子面容沉稳,自带威仪,女子则低眉顺眼,带着怯意。桌上的菜似乎不错,但男子停了筷,他的妻女便也立刻不敢再动。

其余多是散客,三三两两喝着闷酒。而在客栈最幽暗的角落里,灯火明灭处,坐着一个身着月白广袖长衫的年轻人。他与这嘈杂环境格格不入,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守着一只酒壶,自斟自饮。身形微微佝偻,偏有几分弱不胜衣的味道

叶元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却不知自己这一连串举动,早已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这时,魏凭也在她身旁坐下。老板娘眼风一扫,精准地瞄到了他腰间那柄镶着宝石的短刀,眼波立刻流转起来。她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接过叶元了手边的茶壶,斟了满满一碗淡茶,双手捧着,娇笑道:“呦——这位爷,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呀?咱家规矩可得说前头,上房二两银子一晚,草料另算。要是囊中羞涩嘛……”她拖长了调子,眼风往魏凭身上一飘,“您就得留下来,给咱家剁馅儿抵债呀……哈哈哈哈!”

说罢,腰肢一扭,竟稳稳挤坐在了叶元了与魏凭中间,将手中茶碗一饮而尽,舌尖慢悠悠舔过唇上水渍,媚眼如丝:“哎呀,您要是不肯赏脸喝一碗,我只好……把这碗沿儿上的胭脂红,也送给您尝尝了……”

正攀缠间,魏凭手下那些汉子已安顿好马匹,陆续走进客栈。

“李兵头,”叶元了扬声问道,“我那头驴子呢?”

领头的汉子停下脚步,先瞥了魏凭一眼,见主子并无表示,才恭敬回话:“姑娘放心,已牵到后院,上了好料。我姓李名昆,姑娘叫我名姓便是。”

李昆走向柜台,掏出一袋银子,“掌柜的,几间上房,好酒好菜尽管上。”

“好嘞!”掌柜答得爽快,接过钱袋,看也不看便往身后柜台暗处一扔。

那钱袋并未落地,只在阴影里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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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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