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群青长身玉立，站在落地窗前，凝望碧波万顷的大海，伸手抚摸了一下玻璃。
触感温凉。
虽然叶群青有时候会自嘲，玩《再见，亚特兰蒂斯》像在给手机贴膜。
但这款手游的代入感和打击感极强，跳下悬崖的失重感，受伤时骨骼断裂、开膛破肚的痛感全都能切身投射到现实中的玩家身上，死亡方式、死状同样能复刻到三次元。
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然而，透过一方巴掌大的手机屏幕操纵角色，与真身进入亚特兰蒂斯的感觉，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好比一个高度近视、散光的人第一次戴上符合度数的眼镜，被鲜亮的颜色刺激到热泪盈眶，窗外的风声、海浪声、鸟鸣声宛如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钻入耳膜，还能嗅到房间里淡雅的木质香，整个世界都变清晰了。
直到此刻，才能真切体会到游戏入侵的实感。
叶群青垂眸沉思。
再次睁眼时，还是无法不去在意论坛里一闪而过的某个帖子。
他依稀记得帖子的内容。
某位玩家在吐槽厄索斯人鱼唱歌扰民，楼里有另一位玩家出来解答，说厄索斯人鱼之所以行为异常，是因为克莱因陛下的老婆跑了。
克莱因哪来的老婆？
就离谱。
以他一天之前的观察，克莱因很大可能是一条处男鱼，两只眼睛都写着“雏”，心理年龄十分幼稚，厄索斯的皇后更是个没影儿的存在。
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数，叶群青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厄索斯王国查看一番。
克莱因可是他为马甲塞恩精挑细选的大腿，万万不能出差错。
叶群青轻吸口气，施展SS级超凡天赋【影帝】，召唤出九块近乎透明的游戏面板。
摆弄天平的炼金术师尤里安；擦拭匕首的刺客乌冬；搭弓射箭的精灵杜若；叼着奶嘴的红龙可可；手持重剑与盾牌的骑士凯撒；叮叮当当，拿小锤子敲打炙铁的矮人笨笨；手握经书，骄矜自持的牧师苏西；抹去嘴角血迹，邪气满满的吸血鬼杨简……
以及，最不起眼的黑尾人鱼塞恩。
心中陡增欣慰。
这都是朕打下来的江山！
*
塞恩睁开眼，闯入眼帘的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海底水晶宫，轻甩鱼尾，环顾四周，很快意识到此地应当是克莱因的寝宫。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克莱因又在何处？
怀揣着一肚子问号，塞恩缓缓游向宫殿大门，却被一层水幕电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的鳞片炸开来，发出一声人鱼特有的尖叫。
塞恩皱着眉头环绕寝宫，试过推开了几乎每一扇窗，都没能找到出路。
尽管不愿意相信，但此时塞恩不得不承认一个诡异的事实——
他貌似被克莱因囚禁了。
塞恩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尽快冷静下来想想办法，但是……
他冷静个屁？！
相似的，熟悉的情形再度上演，自由被限制，身体被束缚，塞恩的心中涌现出硫酸烧灼般的怒意。
半长不短的黑发倒竖，黑眸中燃烧着滔天怒火，脸色苍白如纸，唇线抿成一抹短促的线，漆黑鱼尾不耐地摇摆，鳞片发出簌簌轻响。
一道腰链掐出清瘦柔和的腰线与起伏的臀线，上面悬挂着琳琅满目的饰品，随波摇曳，相碰时有敲冰戛玉之声。
塞恩瞥了眼腰链，感觉有些不对。
点开游戏面板，逐一检查，却惊讶地发现各项数值发育良好，等级不知不觉升至11级，装备栏和道具栏都安上了价值不菲的宝物。
显然，塞恩受到了克莱因的精心照料。
但这不意味着克莱因能把他关在寝宫里！
塞恩是想变强没错，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变强，克莱因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他的雷区上蹦迪。
塞恩气沉丹田，双手作喇叭状，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克莱因——”
人鱼的呼唤声颇有韵律感，随着海水涌动，一圈圈向外扩散。
悠扬的吟叫消弭前，宫殿外，忽然袭来一股激烈的水流，裹挟着密密麻麻的气泡，伴随一声雷鸣般的闷响，直直降落在门外。
是克莱因。
银白长发像海草一样蜷曲，钻石头冠庄严华美，长而有力的青蓝鱼尾缓缓甩动，卷起柔和的洋流。
克莱因先是面无表情地睨了塞恩一眼，下一刹，便瞪圆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傻气。
“你回来了？”
“什么叫我……”
塞恩嘴快想反驳，指着克莱因的鼻子用人鱼的语言大骂一通，最好编成歌传播到海洋的每一个角落，骂爽了再说，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细品出克莱因的言下之意后，塞恩立时汗毛倒竖，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凉了。
此刻，时间仿若凝固，塞恩还有余裕去寻思，人鱼的血是冷是热？
克莱因游进寝宫。
长达两米五，身形颀长优美的人鱼一进屋，恢弘的宫殿瞬间变得拥挤了许多。
克莱因稍一转身，便能看到惊人的三角肌。
“等等，你漂在那儿别动，”塞恩往后退了退，警惕地与克莱因拉开一段聊胜于无的距离，见克莱因听话地停下，才轻舔嘴唇，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回来了’？”
克莱因歪头：“咿？”
“……别卖萌。”
塞恩恨不得冲上去给他几拳，可一想到两人的等级差距，暂且忍住了。
此情此景，颇像是一个普通人类被迫与一头雄狮独处一室，或是与一条鲨鱼待在水笼中，哪怕狮子和鲨鱼吃饱喝足，什么都不做，就足够让人类惊心动魄。
塞恩之所以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与克莱因对话，要归功于克莱因美丽无暇的容貌和天真懵懂孩子气的神态。
但凡克莱因颜值再低一分，他拼着小号不要了，都得把克莱因揍一顿。
“‘你回来了’的意思，就是‘你回来了’啊，”克莱因悄悄摆动鱼尾，凑近了一厘米，“塞恩，灵魂的味道不一样了，你闻到了么？‘塞恩’固然很好，但我只喜欢原来的那个。”
塞恩沉默片刻，继而，毛骨悚然。
灵魂的味道。
喜欢。
这都什么和什么？！
塞恩凭空变出一柄A级三叉戟——克莱因送给他的——挡在两人之间，再度拉开距离，皱着眉头问：
“你能看出我跟‘塞恩’的区别？”
克莱因流露出懊恼的神色，重重点了点头：“嗯。”
“具体说说。”
克莱因询问似的，抬了抬眉尾。
塞恩板着脸，嗯了声，算是同意克莱因游到近前。
随着克莱因靠近时轻柔的水波，塞恩脊背肌肤发紧，死死攥住三叉戟，指尖颤栗。
在克莱因用鼻尖去嗅他颈窝，像小狗一样一拱一拱时，塞恩整个人顿时抖若筛糠，怕被克莱因一口咬断脖子。
“好了没？”
塞恩侧身，用有些疏远的肢体动作，拿鱼尾去拍克莱因的鱼尾，示意克莱因赶快退开。
“唔，”克莱因顺从地后撤一个身位，围绕着塞恩环游，闻言，吸了吸鼻翼，回答道，“‘塞恩’的味道甜甜的，你的味道有点冷，还会凶我。”
区别是会凶你对吧？
“其他人鱼，其他眷族的高手有这份能力么？”
克莱因想了想，回答：“据我所知没有，我鼻子比较灵敏。”
说是嗅觉，其实应该属于灵魂魔法的一种？
塞恩有点头疼。
他看得出克莱因没有恶意，但一条实力强劲但脑子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正常的人鱼，跟一只手持机关枪的大猩猩有什么差别？
今天能囚禁他的马甲，明天还不知道会做什么。
可怕得很。
“这事你跟其他人……人鱼说过吗？”塞恩问。
“没有，”克莱因像个丢了玩具又失而复得的小朋友，巴巴望着塞恩，“我不会跟任何一条鱼说的，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塞恩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强忍住别过脸的冲动，硬着头皮，直视克莱因纯白无瑕的眼睛。
“可以。”
克莱因欣喜，发出海豚一样欣喜的叫声。
顷刻，他的情绪又低落下去，只因为塞恩说：“但不可能。”
“为什么？”
“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塞恩吐了串泡泡。
“比我还重要？”
塞恩冷酷：“嗯。”
克莱因眼尾低垂，摆着尾巴，开始卖可怜。
塞恩觉得克莱因有点不可理喻，那句被他强行忽视的“喜欢”就像寄居蟹一样从沙子里冒了出来。
这条人鱼，是被塞纳尔关太久脑子秀逗了，还是思春症犯了？
他们满打满算就认识了二十四小时不到，这份“喜欢”从何而来？来得太轻易了吧？
克莱因越表现得纯白如纸，越让塞恩心底浮现出一丝尖刻的恶意。
想要把白纸撕碎。
“谁来救你，你就会喜欢上谁吗，克莱因陛下？”塞恩问道，“换一个来救你，你也会理所当然地喜欢上那个人，对么？”
克莱因吐了一颗泡泡，包裹住塞恩的泡泡。
“你以前……”
“我们昨天才认识。”塞恩纠正。
“你昨天都只叫我‘克莱因’的，我更喜欢你那么叫我，”克莱因乖乖改口，神色惆怅又不解，“当然不是了，因为拯救我的就是你，塞恩，”
塞恩深呼吸，再深呼吸。
泡泡漂得到处都是。
“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鱼来救你，”塞恩冷静地判断，“没有人救你，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来，击败你的叔叔塞纳尔。”
虽然前世的塞恩没听说过克莱因的名号，但……
他就是如此笃信。
“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如果’？”人鱼无法理解人类复杂幽微的心思，“你总在设想没发生的事，并为此苦恼，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塞恩不知道怎么跟克莱因解释，没有“没发生的事”，所有事都曾经发生过，只是在某些节点有所不同，导向了全然不同的未来。
解释不通，索性就不解释了。
“把宫殿外头的水幕撤了，你要像塞纳尔关押你一样关着我么，克莱因？”塞恩语气严厉，配合上他那张比“叶群青”**几岁的脸，显得更可爱了。
“可以，但是……”
“没有但是。”
“好吧，可我……”克莱因赶在塞恩打断他之前，语速飞快地说，“可我想让你在忙那些重要的事间隙，也能经常来厄索斯王国陪陪我，可以吗？不用很久的。”
塞恩哑然。
他清楚，只要现在答应，就可以接着享受一位人鱼君主的示好，无论装备还是等级都有了着落。
他太想变强了。
不择手段都要变强。
克莱因就算喜欢他又能怎么样？
牺牲一个马甲的清白罢了。
如果被撅就能变强的话，游戏入侵后，应该有无数人排着队挨撅吧？
只要他愿意与克莱因虚与委蛇，欺骗一条小傻瓜人鱼感情，应该不在话下。
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混沌的**，闯入塞恩的脑海。
可是话到嘴边，塞恩却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想利用你的感情，陛下，你要是不高兴的话，现在就杀了我，不必浪费彼此时间。”
其他马甲或多或少跟玩家、NPC们建立了友情，但那也是在利益交换的基础之上，大家各自恪守着成年人的社交规则和距离感，不会让他感到恐慌。
克莱因这种天真烂漫的念头，对塞恩而言还是太超过了。
更超过的是，在塞恩果断拒绝后，克莱因的小.腹居然咧开了一道口子，探.出了塞恩此生罕见的——哪怕在《动物世界》看过鲸鱼片、海豚片也觉得这个比例太夸张了——超级无敌巨大，低级，下流的，那个东西。
塞恩不经意扫了眼，就脸色惨白，思忖道，这势必不可能答应了！
“你做什么？”塞恩厉声道。
“对不起。”
克莱因茫然失措，眼尾含泪，水花挂在小扇子似的睫毛上，转瞬融入海水。
蜷起鱼尾试图挡住，但他的尝试显而易见地失败了。
克莱因颓丧地低下头：“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凶凶的，我没忍住，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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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纯情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