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恩承认，他有赌的成分。
赌赢了，完成支线任务的同时，还能让克莱因重获自由。
赌输了，大不了就损失一个D级人鱼小号。
亏是不可能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亏的。
嘭。
一黑一银两条人鱼，传送到塞恩切号后最开始出现的地点，一处距离厄索斯王国一百海里左右，深约五千米的的海沟中，位置十分偏僻。
四下阒静，伸手不见五指。
克莱因起初惊慌失措，宛如一位被塞恩诱拐的良家少男，但是没多久，海沟深处咸到发苦的海水就让克莱因意识到——
他自由了。
十年来，第一次离开那座幽暗逼仄的水牢，离开华美繁复的水晶宫，离开厄索斯王国的地界，克莱因难得地完全舒展开鱼尾。
鱼骨发出喀喀的轻响，钻石般透明的头冠竖起尖刺。
从头顶到尾鳍末梢，足有两米五长，俨然是一头海中巨兽。
克莱因环绕着塞恩洄游，游动的姿态从生涩到熟稔，他轻盈有力地摆动鱼尾，搅动沉积物，将水草连根拔起，惊扰过路的深海鱼。
本就昏暗的海水在克莱因激动的情绪下变得愈发浑浊，犹如沸腾。
克莱因一会儿飞窜上峭壁，一会儿深探至沟底，青绿色的鳞片微微闪光，在深海中宛若划过夜空的流星。
浪漫而自由。
塞恩眸光沉静，欣赏了一会儿克莱因的泳姿。
没多久，后者就胸膛激烈起伏着，游到他头顶上方，自上而下地端详着他。
“你要带我去哪儿？”克莱因问。
银白的长卷发在黑漆漆的海水中漂浮，打着柔美的小卷儿，每一根发丝都在荧荧泛光。
塞恩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就是为了把克莱因弄出来，应付任务而已，至于之后克莱因的死活，该去往何方，他当真没考虑过，更不可能为克莱因负责。
系统的叮咚声打破沉默。
【支线任务，完成~】
【恭喜NPC‘塞恩’成功升级！】
【等级|4级（27%）】
【奖励B级装备绿松石护心镜，S级材料海洋之心……】
塞恩瞳孔微微一缩。
【……线索碎片1/4】
塞恩当场吐血。
系统通告怎么还带大喘气的？！
但讲真，这奖励已经算不错的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好运地触发并完成支线任务。
抵挡一次致命一击的护心镜，对塞恩这条各方面数值弱鸡的人鱼而言，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他救克莱因一次，换自己多一条命，很公平。
塞恩缓了口气，松开克莱因的手，说道：“我不带你去哪儿，克莱因殿下，今后的路就要由你自己走了，我们就此分别吧，再见。”
克莱因歪了歪头，似乎不太理解塞恩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塞恩耐着性子解释：“我身上有属于奴隶的追踪鳞片，跑不了多远，而且和你一起跑的话，目标太明显了，到时候很可能两个人一起被抓，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有缘再见吧。”
连说两次“再见”，塞恩自认为态度表达得够明确了，扭了扭尾巴，转身就走。
克莱因愣在原地，紧接着，跟了上去。
塞恩游得没有克莱因快，尾巴又短一截，克莱因甩一次尾巴顶他甩两次，几乎瞬间就被克莱因追上。
“克莱因殿下，”塞恩眉心轻蹙，有些许不满，“您别跟着我。”
“我不，”克莱因看着呆呆的，黏人的功夫却是一流，他绕着塞恩游了一圈，青纱似的尾鳍缠着塞恩的尾鳍，“我偏要跟着你，你不能把我从水牢里偷出来，就丢下我不管。”
塞恩头都大了。
什么叫他把克莱因从大牢里偷出来？好心喂了驴肝肺，还有没有天理了？！
其实，塞恩打的主意是，一会儿用传送卷轴返回皇宫。
但这事他又不可能跟克莱因直说。
如果塞恩刚才没被侍卫看到长相，那么还能潜伏回去，打探海洋之心的下落。如果被看到了，再逃出来就是。假如逃不掉，就去塞纳尔的寝宫偷点宝贝，装进背包送到大号再自爆，也算贼不走空。
每一个假设，塞恩都考虑到了，但他万万没料到，救完克莱因后居然甩不掉了！
靠。
“……我不想连累你，殿下。”
塞恩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可克莱因硬是不肯走。
就在塞恩准备索性丢下他不管时，克莱因的下一句话，就将塞恩定在了原处。
“我知道怎么去除奴隶身上的追踪鳞片，”克莱因用唱歌似的语调，轻快道，“去掉之后，你就不再是奴隶了，塞恩，你带我走出囹圄，予我以新生，那么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而不是主人和奴仆。”
“真的？”塞恩犹疑。
克莱因的提议，对塞恩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有追踪鳞片在身，就像绑了一枚定时.炸.弹，按钮掌握在克莱因的皇叔塞纳尔手中，随时可能按下，让他尸骨无存。
重生之后，这种受人操纵，任人摆布的感觉，塞恩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简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塞恩悬停在水中，高约千仞的峭壁将他和克莱因夹在一处狭窄幽深的空间里。
上下左右，空无一鱼。
“嗯。”克莱因乖巧点头，“鳞片就长在奴隶们的后颈处，是一片灌注了契约的炼金物。”
炼金物？
原来如此。
塞恩也不知道克莱因是真乖还是装乖，在把镶嵌了绿松石的纯银护心镜戴到脖子上，放到心口后，才谨慎地转过身，望向克莱因。
“那你来吧。”
塞恩低下头，撩起颈后柔软的碎发，主动伸出脖子。
“真的可以吗？”克莱因眨巴着眼睛，小扇子似的睫毛扑棱扑棱。
“搞快点。”
但很快，塞恩就后悔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克莱因帮忙取出追踪鳞片的方式，居然这么，这么……
克莱因游到塞恩身后，冰凉的手指搭在塞恩肩胛骨上，安抚地摸了摸后颈，让塞恩再低下去一点点。
塞恩：“……”
这个姿势，有亿点怪。
克莱因身量比塞恩高出一大截，肩膀宽出两个码，被囚禁长达十年，也没影响他成长为一条肌肉遒劲有力，发育完全的成年雄性人鱼。
从后往前看，克莱因几乎将塞恩整条鱼扣在怀里，只能在鱼尾摆动间，偶尔窥见与青色鱼鳞截然不同的纯黑鳞片。
克莱因俯下身，拨开塞恩撩起头发的手，朝塞恩后颈微微凸起的一片浅灰色鱼鳞，轻轻咬了下去。
尖齿刺破皮肤的感觉，让塞恩有一瞬间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尾鳍紧张地蜷缩。
身后游弋着一条强大雄壮的人鱼，掣住他的手臂，而他如此愚蠢，竟然主动将命门暴露在那条人鱼的尖牙利齿下……
塞恩后知后觉，他随时可能会被克莱因一口咬断脖子，命丧当场。
万一克莱因是装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逃出水牢？
万一克莱因是个真疯子，这会儿犯病了，想杀鱼怎么办？
他胸前这枚护心镜，能挡住一次致命一击，可挡不了第二次。
塞恩思绪混乱，悔意涌上心头。
可下一刹，克莱因就把他放开了。
塞恩以最快的速度从克莱因怀里游出来，啪，尾巴扫了克莱因一脸，拉开一段看似安全的距离，摸了摸后脖颈，摸到一抹冰凉的鲜血。
“喏，就是这个。”
被尾巴打了一下，克莱因眉眼低垂，表情委屈而困惑。
克莱因嘴里叼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鳞，唇角染血，探出舌尖，邀功似的示意给塞恩看，等塞恩看清楚了，才把鳞片吐到手中，指腹轻轻一捻，将那片追踪鱼鳞碾成粉末。
“谢谢你，殿下。”塞恩真心实意道。
“叫我克莱因就好，朋友之间，理应直呼其名才是。”
“克莱因。”塞恩配合。
“塞恩，”克莱因粲然一笑，“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怎么就我们了？
塞恩头痛。
没等塞恩想出托辞，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水流剧烈的波动。
塞恩仰起头，水沟上方，一队侍卫拎着水母灯，宛如一艘金黄的旗舰在海面上梭巡。
“追兵来了，快走。”塞恩压低声音。
可是人鱼对声音何其敏感，话音刚落，就有一批人鱼注意到海沟深处的异状，提着荧光水母，挥舞着三叉戟，一道道汹涌的涡流直冲而下。
克莱因还没适应逃亡的节奏，愣了下，才跟在塞恩身后急速游动，试图甩开追兵。
“上来！”
克莱因游到塞恩下方，让他抱住自己的脖子，背着他一起游速度会快一点。
塞恩也不扭捏，立刻趴到克莱因背上，放松鱼尾的肌肉，跟着克莱因的动作起伏，宛如在驾驭一匹烈性的骏马。
有人鱼太子当坐骑，他扭捏什么？
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
才游出去一海里，海沟的另一头，蓦然间金光大亮，一柄纯金三叉戟将海水分作两半，破风而来！
“不好，是塞纳尔！”
塞恩对这根差点刮掉他一半鱼鳞的三叉戟印象深刻。
“塞纳尔皇叔？”克莱因怔住。
顷刻间，地动山摇，岩浆涌出地壳，海水加热到沸腾，冒着细密的气泡，将他们的视野完全阻挡。海沟两侧的峭壁剧烈摇晃，石块、砂砾崩落，隐隐有合拢之势，要将他们夹成肉泥。
克莱因抿唇，兜了兜塞恩的尾巴，就如同紫电青光一般笔直冲出海沟。
峭壁在下方一寸寸合拢，浅水区的鱼群不安地游动，四下逃窜，躲避不及的，就成了这场大战的牺牲品。
水压急遽变化，让塞恩几乎无法呼吸。
四肢百骸的血液就像在高压锅中沸腾，骨头芯子都在刺痛，浑身上下的皮肤像有蚂蚁在爬。
哗——！
克莱因冲出海面，鱼尾啪地荡起强有力的弧线，浪花滚滚。
而在不远处，正有一道数十米高的海啸聚涌成一道死亡的白线。一旦被卷入其中，跟成千上万吨海水一起冲上陆地，他和克莱因就死定了。
“回去！”塞恩大喊。
克莱因游得太快，他根本腾不出手来使用传送卷轴，稍不注意就会被甩下去。就算能用，现在也无处可去，他在地图上标记过的地点，此刻都有重兵把守。
听到塞恩的话音，克莱因心领神会，背着塞恩鱼跃而下，鱼尾急速摆动，企图越过塞纳尔上方，直接逃走。
但，也许是对克莱因的性格过于了解，也许是血脉相连亲人间的感知，克莱因和塞恩刚沉入一千米深，就撞上了手握黄金三叉戟，好整以暇，守株待兔的塞纳尔。
“克莱因，我的侄儿。”
“皇叔。”
克莱因头皮一紧，鱼鳍上的尖刺竖起。
如果克莱因唱的是小清新音乐剧，那塞纳尔唱的就是歌剧，声音在海底深处都分外洪亮，声线华丽，穿透性极强。
塞纳尔侧过头，看了眼塞恩的黑发黑眸，嘴角一撇，流露出淡淡的鄙夷：“你看上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私奔？啧，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亏你做得出来，厄索斯王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我对你非常非常失望，克莱因。”
塞恩：路过被骂.jpg
关他什么事？
塞纳尔摇了摇头，纡尊降贵地伸出手：“闹也闹够了，跟我回去吧。”
“不，”克莱因下意识道，说出口后，才发现其实没有那么难拒绝，“我不会跟你回去，塞纳尔叔叔。塞恩也不是什么玩意儿，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塞纳尔嘲笑，“你的朋友来得可真廉价呐，你们认识的时间一共加起来就几小时吧，你要为了他背叛皇叔，抛弃族人，成为厄索斯王国的罪人么？你的父母若是还活着，一定会对你的决定感到失望，克莱因。”
“他不会跟你回去。”
塞恩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却如同一柄锋利的柳叶刀，划破了叔侄二人分庭抗礼的紧张气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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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被咬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