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春,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前几日还飘着雪,转眼间,梨坞的花都开了,粉白的花瓣堆了一地,像铺了层厚厚的锦缎。玄夜趴在石桌上,手里还捏着支画笔,画纸摊在面前,只画了半枝梨花,人却已经睡着了。
墨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脱下身上的玄色披风,盖在他身上。披风上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是玄夜最喜欢的味道。他记得玄夜昨晚画到半夜,说要赶在花期结束前,画一幅《梨坞春睡图》,送给他当生辰礼。
“傻东西。”墨羽失笑,指尖拂过他散落的额发,那里还沾着片花瓣,大概是睡着时被风吹落的。玄夜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扫在墨羽的手背上,痒得他心头发软。
石桌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皇子墨念从假山后钻出来,手里捧着个食盒,踮着脚往这边跑,生怕惊醒了玄夜。他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跑起来摇摇晃晃的,像只刚出壳的小鸭子。
“父亲,嘘——”墨念把食盒举到墨羽面前,奶声奶气地说,“苏叔叔说,爹爹画累了,要吃桂花糕才有力气。”
墨羽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桂花糕被压得有点变形,边角还沾着点芝麻,显然是孩子自己偷偷从御膳房拿的。他捏起一块,递到墨念嘴边,看着儿子小口小口地啃,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九岁登基时,最不敢奢望的圆满——有爱人在侧,有稚子绕膝,有花,有月,有安稳的岁月。
玄夜是被桂花糕的甜香唤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墨羽正低头喂墨念吃糕,阳光落在两人发间,镀上一层金边,像幅温暖的画。
“醒了?”墨羽回头,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再睡会儿?我让御膳房炖了莲子羹,等凉了再叫你。”
玄夜摇摇头,坐起身时,披风滑落在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画纸上多了几笔——墨羽在那半枝梨花旁,添了个趴在石桌上睡觉的小人,眉眼弯弯,嘴角还沾着点墨渍,像极了他自己。
“陛下又胡闹。”玄夜红了脸,伸手去抢画纸,却被墨羽按住手腕。男人凑近他,在他嘴角亲了口,声音低得像耳语:“画得不好?可朕觉得,这是你画得最好的一幅。”
墨念在旁边拍手笑:“爹爹脸红了!像娘亲绣的红牡丹!”他说的“娘亲”,是宫里的老嬷嬷,总爱拿些绣活给孩子看。玄夜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取笑爹爹。”
三人闹了一阵,墨羽忽然从怀里摸出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玉簪,簪头雕着朵梨花,花蕊处嵌着颗小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生辰礼。”墨羽把玉簪插进玄夜的发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去年你说喜欢梨花簪,朕让玉匠雕了三个月。”
玄夜摸着发间的玉簪,忽然想起去年生辰,他不过是随口提了句“江湖上的姑娘都爱戴花簪”,没想到墨羽记了这么久。眼眶一热,他扑进墨羽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陛下,你对我太好了。”
“不对你好,对谁好?”墨羽笑着回抱他,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你是朕的人,是要陪朕看一辈子梨花的人。”
墨羽的生辰宴,设在梨坞。没有请外臣,只有苏慕言、皇后(早已与玄夜和解,一心礼佛)和几个亲近的宫人。皇后带来了亲手绣的平安符,上面绣着“阖家安康”四个字,针脚细密,看得出来费了心思。
“玄妃,这是本宫为小殿下求的。”皇后把平安符递给玄夜,脸上是难得的温和,“当年的事,是本宫糊涂,往后……咱们就当一家人吧。”
玄夜接过平安符,真诚地说了声“谢谢”。他知道,皇后放下了执念,这后宫,终于能真正安宁了。
宴席上,墨念穿着小小的锦袍,拿着个小酒杯,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墨羽敬酒:“父亲生辰快乐!长命百岁!”奶声奶气的样子逗得众人直笑,墨羽笑着把他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口:“念儿也一样,要平安长大。”
玄夜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刚入宫时,人人都说他“祸乱宫闱”,说他“不配站在帝王身边”,可如今,他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拥有了墨羽的爱,孩子的依赖,甚至是曾经敌对者的和解。
“在想什么?”墨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玄夜摇摇头,举起酒杯:“祝陛下,岁岁无忧,福寿绵长。”
墨羽与他碰杯,酒液清冽,入喉却带着回甘。他看着玄夜眼底的光,忽然站起身,举起酒杯对众人说:“今日,朕有件事要宣布。”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朕决定,废除后宫选秀制度。”墨羽的声音掷地有声,“往后,朕的后宫,只有玄夜一人。他不是‘男妃’,是朕的妻,是南国唯一的后。”
玄夜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和感动交织在一起。他知道墨羽会护着他,却没想到,他会为了他,打破延续百年的祖制。
皇后第一个站起来,举杯附和:“陛下英明。”苏慕言和宫人们也跟着起身,齐声高喊“陛下英明”。
梨坞的风,卷着花瓣吹过,落在玄夜的发间,与那支梨花簪相映成趣。他看着墨羽,墨羽也看着他,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
宴席散后,墨羽牵着玄夜的手,在梨坞散步。月光透过花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银。墨念已经睡着了,被宫人抱回了寝殿,此刻,梨坞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陛下,你真的想好了?”玄夜轻声问,“废除选秀,大臣们怕是会有异议。”
“他们敢。”墨羽握紧他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朕的江山,朕自己做主;朕的爱人,也该由朕自己守护。”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玄夜,认真地说:“夜儿,朕九岁登基,守了这江山二十三年,前半生为家国,后半生,想为自己活一次。”
“想和你一起,看遍南国的春天,看念儿长大,看我们的头发慢慢变白。”墨羽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玄夜心上,“这要求,过分吗?”
玄夜摇摇头,笑着流下泪:“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他踮起脚尖,吻上墨羽的唇,梨花的清香混着酒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甜得让人心醉。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墨羽牵着玄夜的手往回走,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在花下散步,说着家常,盼着岁岁年年。
玄夜摸着发间的梨花簪,忽然想起墨羽说的“看一辈子梨花”。他想,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