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番外:碎玉]

南国的冬,总带着蚀骨的寒意。玄夜跪在养心殿的青砖上,手里捧着枚碎裂的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断口的棱角,那里还残留着墨羽的体温。三日前,墨羽御驾亲征平叛,临走前将这枚双鱼玉佩一分为二,他执“羽”,玄夜执“夜”,说:“等朕回来,便用这玉佩,换你凤印。”

可如今,回来的只有这枚染血的碎玉,和满身是血的亲卫。亲卫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陛下在凤鸣山遇伏,叛军放了火箭,粮草营被烧,陛下为护……为护属下突围,亲手……亲手将这玉佩塞进属下怀里,说……说让您带着小殿下,活下去……”

“活下去?”玄夜低声重复这三个字,喉间涌上腥甜,一口血溅在碎玉上,将“夜”字染得通红,“他让我怎么活下去?”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后带着禁军闯了进来,凤袍曳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玄妃,陛下殉国,国不可一日无君。依祖制,该由本宫辅佐小殿下临朝,你一个男妃,怕是担不起这重任吧?”

玄夜缓缓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认得皇后腰间的香囊,那香料的味道,和凤鸣山叛军营地搜出的密信上沾染的气味,一模一样。

“是你。”玄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是你勾结叛军,害死了他。”

皇后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是又如何?墨羽宠你入骨,连先太后留下的凤印都要给你,我若不先动手,死的就是我们母子!”她口中的“母子”,指的是她早夭的皇子——三年前,那孩子因一场“意外”夭折,皇后始终认定是玄夜下的手,恨了他整整三年。

玄夜猛地站起身,碎裂的玉佩在掌心硌出深深的血痕:“你以为,凭你这点伎俩,就能瞒天过海?”他抬手一挥,殿梁上忽然落下十几个黑衣卫,个个手按刀柄,是墨羽暗中培养的暗卫营,“墨羽早防着你了,他说,若他回不来,就让我用这碎玉,调暗卫清君侧。”

皇后的脸瞬间煞白,后退两步撞在龙柱上:“不可能!他怎么会……”

“因为他信我。”玄夜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比信他自己,还要信我。”

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第三日,北疆传来急报:叛军残部卷土重来,已攻破三座城池,直逼京都。朝堂上,保守派大臣吵着要“南迁避祸”,革新派则主张“死守京都”,可谁都知道,没有墨羽坐镇,这南国的江山,早已是风中残烛。

玄夜穿着墨羽的玄色龙袍,坐在空荡荡的龙椅上,听着殿下的争执,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那上面还留着墨羽的指痕,他总爱在这里磕着朱笔,说这样“思路清奇”。

“够了。”玄夜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太和殿瞬间安静。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带着凛凛威仪,“朕,要亲征。”

满朝哗然。苏慕言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玄妃!您是小殿下的唯一依靠,怎能亲身犯险?臣愿领兵……”

“你留着护小殿下。”玄夜打断他,从袖中取出半枚碎玉,“这是墨羽的信物,暗卫营只认它。叛军是冲着我来的,当年我在江湖时,曾废过他们首领的武功,这笔账,该清算了。”

没人知道,玄夜不仅是墨羽的“男妃”,还是当年名震江湖的“玉面修罗”。他入宫前,曾单枪匹马挑了叛军首领的老巢,若不是为了墨羽那句“江湖太险,留在朕身边”,他本该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客,而非困在宫墙里的笼中鸟。

出征前夜,玄夜抱着三岁的小皇子墨念,坐在梨坞的石凳上。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落在孩子熟睡的脸上,像蒙了层白霜。玄夜从怀里摸出个锦囊,里面是那枚碎玉,和一缕墨羽的头发——那是他当年生病时,墨羽为他祈福,剪下的“同心发”。

“念儿,”玄夜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爹爹要去找你父亲了。你要乖乖听苏叔叔的话,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有些债要还,有些人,不能等。”

他把锦囊塞进墨念的襁褓,转身离开时,衣角扫落了石桌上的空酒坛——那是去年生辰,他和墨羽一起埋的梨花酒,本想等孩子懂事了一起喝,如今,怕是没机会了。

凤鸣山的雪,比京都的更烈。玄夜带着暗卫营赶到时,叛军正在山腰扎营,篝火映着他们的盔甲,像群贪婪的狼。玄夜认得那面黑旗,上面绣着的骷髅头,是当年他亲手划下的记号,如今却成了悬在南国头顶的利剑。

“玄甲军听令!”玄夜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映着他眼底的决绝,“三更时分,随我劫营!”

暗卫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雪落簌簌。他们都是墨羽的心腹,看着玄夜从一个“江湖客”变成“帝王妃”,也看着他为墨羽收敛锋芒,如今,这把藏了多年的剑,终于要再次出鞘。

三更的梆子声刚落,玄夜带着人摸进了叛军营地。他的剑法依旧凌厉,剑尖挑落第一个哨兵时,甚至没惊动旁边的猎犬。可叛军比预想中更警惕,号角声很快划破夜空,火把瞬间照亮了整座山,像白昼般刺眼。

“抓住那个穿龙袍的!”叛军首领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恨意,“杀了他,南国就是我们的了!”

玄夜被围在中间,身上已经添了七八道伤口,最深的一道在小腹,血顺着龙袍往下淌,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他看着步步逼近的叛军,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极了墨羽,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

“想拿我的命?”玄夜擦去嘴角的血,长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他冲了上去,剑光如龙,每一招都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劲。暗卫们护在他周围,一个个倒下,雪地里很快堆起了尸山。玄夜的力气渐渐耗尽,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竟看见墨羽站在不远处的火光里,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月白锦袍,朝他伸手:“夜儿,过来。”

“墨羽……”玄夜笑着朝他走去,完全没注意身后刺来的长矛。

“主子!”最后一个暗卫扑过来,替他挡了这致命一击,临死前,将那枚碎玉塞进他手里,“带着……带着它,去找陛下……”

长矛贯穿胸膛的那一刻,玄夜忽然觉得不疼了。他看着掌心的碎玉,想起墨羽说的“等朕回来,换你凤印”,忽然觉得,这结局也不错。至少,他可以去陪他了,在黄泉路上,他们还能凭着这半枚碎玉,认出彼此。

三个月后,苏慕言带着小皇子,站在凤鸣山的新坟前。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两个字——“玄羽”,是他亲手刻的,一笔一划,都带着血泪。

“苏叔叔,爹爹和父亲,是不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墨念仰着小脸,手里攥着那个锦囊,里面的碎玉硌得他手心发痒。

苏慕言蹲下身,擦掉孩子脸上的泪:“是。他们变成了最亮的两颗星,在天上看着念儿呢。”他抬头看向天边,那里确实有两颗星靠得很近,一颗亮得炽烈,像墨羽;一颗柔得温润,像玄夜。

他想起玄夜出征前,托他转交的信。信里说:“若我回不来,就把我和墨羽的碎玉埋在一起。告诉他,这一世没能陪他看够梨花,下一世,换我去找他,哪怕他是市井凡人,我是江湖浪子,只要能再遇见,就好。”

风卷着雪沫子吹过,墓碑上的“玄羽”二字,仿佛被风吹得动了动,像极了当年梨坞里,那两个并肩看花的身影。

京都的百姓都说,那一年凤鸣山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雪停后,山脚下长出一片从未见过的花,花瓣是半红半白的,像极了被血染红的碎玉。有人说,那是帝王和他的男妃化的,他们舍不得南国的百姓,便化作花,守着这片他们用性命护下的江山。

只有苏慕言知道,那不是花,是玄夜和墨羽的魂魄。他们终于挣脱了宫墙的束缚,在这片他们曾拼死守护的土地上,永远地在一起了。就像那枚碎玉,纵然裂了,魂也紧紧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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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帝恋
连载中唐妗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