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瑶光殿总是暖融融的,地龙早早烧了起来,金砖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连窗棂都糊了层透光的云母纸,挡去了外头的凉风。玄夜靠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捏着本话本,看得正入神,忽然被小腹上一阵胎动惊得低呼出声。
墨羽刚处理完奏折走进来,听见声音几步就到了榻前,伸手轻轻覆上他隆起的小腹——那里已经鼓得像揣了个小西瓜,七八个月的身孕让玄夜的腰身愈发沉了,连翻身都得小心翼翼。
“又踢你了?”墨羽的掌心贴着他的锦袍,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小小的胎动,像是有只小鱼在里面游弋,心头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玄夜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话本往旁边一放,指尖划过他胸前的龙纹盘扣:“这孩子越来越皮了,方才踹得我肋骨都疼。”话虽抱怨,眼底却漾着温柔的笑意。
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目光落在他腰间——玄夜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外罩件石青色的披风,腰间系着条玉带,上面挂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雕着半朵莲纹,玉质通透,一看便知是古物。
“这玉牌我瞧着眼熟。”墨羽指尖轻轻拂过玉佩,冰凉的触感在暖殿里格外清晰,“像是前朝的样式,你一直带着?”
玄夜的指尖忽然顿了顿,像是被这问话勾回了遥远的记忆。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嗯,从小就戴着。”
墨羽见他神色有异,扶着他的肩让他靠得更稳些:“这玉背后有字。”他把玉佩翻转过来,借着窗棂透进的天光看清了上面的刻字——是个极小的“渊”字,笔锋凌厉,倒像是男子的笔迹。
“渊……”墨羽喃喃念着,心头忽然掠过一阵莫名的悸动,像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字,却又想不起来。
玄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伸手将玉佩握在掌心,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渊”字,声音低得像叹息:“墨羽,你信前世吗?”
墨羽一怔,随即失笑:“怎么忽然问这个?”他以为是话本看多了,伸手揉了揉玄夜的头发,“若真有前世,我定也是寻着你而来的。”
玄夜却没笑,他抬眼看向墨羽,眼底盛着复杂的情绪,有眷恋,有痛楚,还有些深藏的悲戚,像落了雪的寒潭:“这玉牌,是你前世送我的。”
墨羽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指尖悬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他看着玄夜认真的眼神,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那股莫名的悸动愈发清晰,带着些微的钝痛。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前世……我?”
玄夜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混沌的记忆清晰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中飘着的丝线:“前世的你,不叫墨羽,叫惊寒。而我,也不叫玄夜,叫渊玄。”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像是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的天地间还弥漫着灵气,昆仑墟上的仙门弟子御剑而行,云海深处的宫殿藏着千年的秘密。渊玄是昆仑墟的师尊,白衣胜雪,灵力深不可测,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便是惊寒。
惊寒初见他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裹着件破旧的灰袍,跪在昆仑墟的山门前,大雪没了膝盖,却硬是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求一句“愿拜师门”。渊玄记得自己掀开山门的棉帘时,那孩子冻得嘴唇发紫,却死死睁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头倔强的小狼。
“为何想学武?”渊玄问他,声音在风雪中带着些清冷。
“报仇。”惊寒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我全家被魔族所杀,我要杀尽天下魔族。”
渊玄沉默片刻,侧身让开了路:“入我门下,需断尘缘,弃私怨。你做得到吗?”
那孩子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弟子做得到。”
于是,昆仑墟多了个叫惊寒的弟子。他天资卓绝,却比谁都刻苦,天不亮就去练剑坪,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剑穗上的冰碴子融了又冻,冻了又融,手上的茧子磨破了一层又一层,却从不见他喊疼。
渊玄总在练剑坪的石亭里看着他,手里捧着杯热茶,等他练完剑,便递过去。惊寒起初总是拘谨地接过,后来渐渐熟了,会红着脸说“师尊的茶最好喝”。
有一次,惊寒练剑时走火入魔,灵力在体内乱窜,疼得满地打滚。渊玄不顾反噬,渡了一半的灵力给他,硬生生压下了那股邪火。醒来时,惊寒看着师尊苍白的脸,攥着他的衣角哭了,像个迷路的孩子:“师尊,我是不是很没用?”
渊玄摸着他的头,声音温柔:“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
那时的昆仑墟总是下雪,练剑坪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惊寒会采了最新鲜的梅枝,插在渊玄的书案上;渊玄会在惊寒的剑穗上系上平安结,用自己的灵力温养着。他们的师徒情谊,像昆仑墟的雪,纯粹干净,却又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生了别的情愫。
变故是从魔族进犯开始的。那一年,魔族攻破了南天门,仙门弟子死伤惨重,昆仑墟成了最后一道屏障。渊玄作为仙门之首,必须亲赴战场,而惊寒,被他留在了昆仑墟,守着山门。
“师尊,我跟你一起去。”惊寒拽着他的衣袖,眼眶通红,“我不怕死。”
渊玄掰开他的手指,将那枚雕着半朵莲的玉佩塞进他掌心:“等我回来。”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守好昆仑墟,就是帮我。”
那是惊寒最后一次见渊玄。
战场上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说渊玄为了封印魔族的血咒,以自身为祭,魂飞魄散。惊寒听到消息时,正在给书案上的梅枝浇水,青瓷花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就像他的心。
他疯了一样冲出昆仑墟,不顾同门的阻拦,一路杀到南天门。战场上尸横遍野,血腥味弥漫在云端,他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那半枚莲纹玉佩——另一半,嵌在渊玄断裂的佩剑上,染着暗红的血。
惊寒抱着那枚玉佩,站在南天门的废墟上,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他想起渊玄说过“断尘缘,弃私怨”,可他偏不。他要去找回渊玄的魂魄,哪怕逆天而行。
他开始疯狂地修炼禁术,以血为引,以命为代价,只求能窥得轮回的缝隙。灵力在他体内灼烧,经脉寸寸断裂,可他只要握着那半枚玉佩,就觉得还有力气。
五百年后,他终于找到了渊玄残魂的踪迹,在一片荒芜的忘川河畔。那时的渊玄已经没了记忆,成了个懵懂的魂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师尊。”惊寒跪在他面前,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来接你了。”
渊玄的魂魄歪着头看他,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你是谁?”
惊寒把那半枚玉佩给他看:“我是惊寒,你的弟子。”
接下来的日子,惊寒陪着渊玄的残魂,在忘川河畔等待轮回。他给渊玄讲昆仑墟的雪,讲书案上的梅枝,讲那些温暖的往事,可渊玄的魂魄太弱,听了就忘,忘了又听。
直到渊玄要入轮回的前一夜,他忽然握住惊寒的手,眼神里带着些微的迷茫:“我好像……欠你很多。”
惊寒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摇头,笑得比哭还难看:“不欠,是我欠你的。”他把那半枚玉佩系在渊玄的魂魄上,“下辈子,带着它,我好找你。”
渊玄的魂魄点了点头,转身踏入轮回的光晕里。惊寒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体内的禁术终于反噬,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为飞灰,飘散在忘川河畔,只留下那半枚染血的玉佩,落在冰冷的石头上。
他到死都不知道,渊玄在踏入轮回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了所有事。想起了练剑坪的红梅,想起了书案上的热茶,想起了那个总爱脸红的弟子。可他回头时,只看到一片虚无,连惊寒的影子都没了。
“惊寒……”他在轮回里喊着这个名字,声音被光晕吞噬,连一丝回音都没留下。
……
玄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殿内的寂静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冰凉的泪水滑过下巴,滴在隆起的小腹上,像落了场无声的雨。
墨羽坐在他面前,整个人都僵住了。玄夜说的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昆仑墟的雪,南天门的血,忘川河畔的风,还有那个叫“惊寒”的名字,在他心口反复灼烧,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是不信,而是那些记忆太过清晰,清晰到让他恐惧。他终于明白,为何初见玄夜时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为何握住他的手时会觉得安心,为何看到他受委屈时会心疼得发疯——那不是一见钟情,是跨越了生死轮回的执念,是刻在骨血里的牵绊。
“所以……”墨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伸出手,想去碰玄夜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前世是我先……”
“是我先负了你。”玄夜打断他,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昆仑墟,不该让你承受那些……”
“不是你的错。”墨羽终于握住他的手,掌心滚烫,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是我太弱,护不住你,还让你……”他说不下去了,一想到玄夜描述的那些画面——惊寒在忘川河畔化为飞灰,渊玄在轮回里茫然回头,心脏就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一世对玄夜的好,是因为爱,却原来,是迟到了千年的补偿。那些他遗忘的记忆,那些他缺席的时光,都化作了玄夜心头的疤,在无人知晓的夜里隐隐作痛。
“那半枚玉佩……”墨羽的目光落在玄夜腰间的玉佩上,声音哽咽,“是不是……”
“是你送我的那枚。”玄夜拿起玉佩,将两半对在一起,严丝合缝,“我入轮回时带着它,转世后就一直挂在身上,总觉得丢了它,就会忘了很重要的人。”他笑了笑,眼底却全是泪,“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要找的人,是你。”
墨羽将玄夜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玄夜隆起的小腹,感受到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在轻轻胎动,这鲜活的温暖,与记忆里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鼻尖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滚烫的泪水落在玄夜的发顶,带着墨羽压抑的呜咽。玄夜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害怕,是心疼,是悔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抬手轻轻拍着墨羽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都过去了,墨羽,都过去了。”
“过不去。”墨羽的声音闷闷的,埋在他的颈窝,“我一想到你一个人记得那么多苦,我却什么都忘了,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可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一定很难受吧?看着我对你好,却不知道这好里藏着我们的过去。”
玄夜摇摇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很安心:“不难受。”他轻声说,“这一世,你对我好,是真的;我们有了孩子,是真的;爹娘和婉儿在身边,也是真的。这些真真切切的幸福,早就盖过那些苦了。”
墨羽抬起头,用指腹轻轻擦去玄夜脸上的泪,目光里的痛楚渐渐被温柔取代,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他看着玄夜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怀孕而圆润了些的脸颊,看着他眼底那抹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忽然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以后,换我护着你。”
他不会再让玄夜受半分委屈,不会再让他经历生离死别。这一世,他要做玄夜最坚实的依靠,要让他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要让他们的家永远暖融融的,再无风雪。
“你知道吗?”玄夜忽然笑着说,伸手摸了摸墨羽的脸颊,“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前世你刚学剑时,被我罚抄心法,委屈巴巴的样子。”
墨羽愣了愣,随即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因为玄夜的话而变得清晰——他好像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刻,跪在书案前抄心法,偷偷看师尊喝茶的样子,心里又怕又甜。
“那时候你总爱板着脸。”墨羽握住玄夜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直到后来才知道,你书案上的梅枝,都是为我留的。”
“你那时也别扭得很。”玄夜想起前世的惊寒,忍不住笑了,“明明想靠近,却总装作不在意,采了梅枝,还要偷偷放在窗台上,生怕被我看见。”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前世的事,那些曾经的痛苦和遗憾,在如今的温暖里,渐渐变得不那么尖锐了。墨羽听着玄夜讲他如何在轮回中寻找,如何在这一世认出自己,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却又带着奇异的暖意。
原来爱真的可以跨越生死,原来执念真的可以穿透轮回。他们错过了千年,痛过了千年,终于在这一世,等到了迟到的圆满。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德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点上了殿里的烛火。暖黄的光晕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金砖地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墨羽小心翼翼地扶着玄夜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又将那枚玉佩重新系在他腰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他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拂过玄夜的脸颊,目光里的心疼和眷恋浓得化不开。
“睡会儿吧。”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守着你。”
玄夜点了点头,往他身边靠了靠,鼻尖蹭过他的袖口,闻到熟悉的龙涎香,心里踏实得很。他能感觉到墨羽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像在守护失而复得的宝藏。
或许前世的他们,注定要经历那些生离死别,那些痛苦折磨,才能在这一世懂得珍惜。那些刻在魂魄里的牵绊,那些跨越轮回的执念,都化作了此刻相拥的温暖,化作了腹中那个顽强的小生命,告诉他们:这一世,不会再错过了。
玄夜渐渐睡着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墨羽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在他耳边低语:“别怕,师尊,这一世,弟子护你周全。”
殿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几片落叶,却吹不散殿内的暖意。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交握的手,映着那枚合二为一的莲纹玉佩,也映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圆月——圆满得,像是从未有过缺憾。
烛火在银台上明明灭灭,将玄夜的睡颜映得柔和。他侧卧着,微隆的小腹在锦被下撑起浅弧,呼吸匀净,鬓边碎发被暖风吹得轻颤。墨羽坐在榻沿,指尖悬在他腰侧,终是没敢落下——方才玄夜说起前世时,那枚莲纹玉佩硌着他掌心的模样,此刻还清晰得像在眼前。
殿外的更漏敲过三响,墨羽却毫无睡意。玄夜的呼吸拂过他手背,带着温软的暖意,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某个雪夜重叠。他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那些被尘封的画面,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渐渐在眼前铺展开来。
一、昆仑雪,梅香烬
墨羽想起自己还是惊寒时,初入昆仑墟的那个冬天。
那时他刚满十二岁,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袍,跪在山门积雪里,冻得指尖发紫。渊玄推开厚重的木门时,白衣扫过雪地,带起的冰晶落在他睫毛上,凉得像碎玉。
“为何想学剑?”师尊的声音比昆仑的风还冷,却奇异地没让他发抖。
“报仇。”他咬着牙,血沫子在舌尖泛开,“魔族屠了我满门,我要杀尽他们。”
渊玄沉默片刻,转身让开去路:“入我门下,需断尘缘,弃私怨。你若做不到,现在就走。”
他那时不懂,只当是仙门的规矩。直到第三年开春,他在练剑坪被师兄们暗算,经脉受创,躺在药庐里咳血。渊玄坐在他榻边,用灵力替他温养经脉,指尖掠过他手腕时,忽然道:“你可知,为何要断尘缘?”
惊寒咬着唇没说话。他记得爹娘倒在血泊里的模样,记得妹妹攥着他衣角喊“哥哥”的声音,那些恨是刻在骨头上的,怎么断?
“执念如毒。”渊玄拿起案上的药杵,碾着晒干的雪莲,“你越是记恨,越容易被心魔吞噬。待你灵力大成,便会明白,护苍生,比报私仇更重。”
他那时只当是师尊站着说话不腰疼,直到后来亲眼看见渊玄为护山下村落,硬接魔族长老一击,后背被血咒灼出焦痕,才懂了“苍生”二字的分量。
那年冬天来得早,昆仑墟的雪下了三天三夜。惊寒在练剑坪悟了整夜的剑招,直到晨光刺破云层,才终于参透师尊教的“止水诀”。他兴冲冲地跑回清玄殿,想给师尊看新练的剑势,却见渊玄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案上摊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练剑坪的红梅,笔尖的朱砂还未干。旁边放着只白瓷碗,里面的药汁结了层薄冰——师尊前几日为救他动了灵力,旧伤又犯了。
惊寒悄悄生了炭盆,又取来件狐裘,想盖在师尊身上。刚走近,却见画的角落题了行小字:“惊寒初学剑,雪落满梅枝。”
他猛地顿住脚步,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原来师尊看似冷淡,却把他的点滴都记在心上。那天他没叫醒渊玄,只是蹲在炭盆边,看着火光映着师尊的侧脸,直到日头爬过窗棂。
开春时,渊玄带他去后山采药。惊寒被毒蛇咬了脚踝,毒性蔓延得极快,晕过去前,只记得师尊用嘴吸出毒血,白衣下摆沾了泥污,抱着他往药庐跑时,发间落了片山樱花瓣。
他醒来时,脚踝缠着雪白的绷带,渊玄坐在旁边翻医书,指尖缠着圈纱布,渗着暗红的血。
“师尊……”他声音发哑。
渊玄抬眸,眼底有红血丝,却笑得温和:“醒了?刚熬了粥。”
那碗白粥熬得糯软,里面卧着枚荷包蛋。惊寒吃得很慢,眼泪掉在粥碗里,烫得他心口发疼。他那时不懂,为何师尊总对他这般好,后来才明白,有些情愫,早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悄悄生了根。
二、血染刃,故人离
魔族进犯的消息传到昆仑墟时,惊寒正在给师尊书案上的梅瓶换花。
渊玄接到仙门传讯时,指尖捏皱了信纸。他转身看向惊寒,目光复杂:“我需去南天门驻守,你留在此地,守好山门。”
惊寒攥紧了手里的梅枝,花刺扎进掌心:“我跟你去。”
“胡闹。”渊玄皱眉,“你的修为还不够。”
“我不怕死!”他红了眼,“我能帮你。”
渊玄沉默良久,忽然解下腰间的莲纹玉佩,塞进他掌心:“等我回来。”那玉佩被师尊的灵力温养了百年,暖得像团火,“若我回不来……”
“你会回来的!”惊寒打断他,声音发颤,“我在练剑坪等你,像以前每次那样。”
渊玄看着他,忽然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那是师尊第一次这样碰他,动作生涩,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惊寒的脸瞬间红了,低着头,听见师尊轻声说:“好,等我。”
渊玄走的那天,昆仑墟下了场罕见的桃花雪。惊寒站在山门口,看着师尊的白衣消失在云海深处,手里的玉佩被攥得滚烫。他不知道,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好好道别。
南天门的战报传来时,惊寒正在练剑。
“渊玄上仙以自身为祭,封印了魔族血咒……”传讯的弟子声音哽咽,“尸骨无存。”
惊寒手里的长剑“哐当”落地,砸在金砖上,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冲回清玄殿,翻遍了师尊的书箱,在最底层找到本日记。
第一页写着:“收徒惊寒,性烈如火,需耐心引导。”
中间某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在练剑坪挥剑,旁边注:“今日悟透止水诀,当赏。”
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像是写得极急:“魔族血咒需以元神封印,吾命不久矣。惊寒尚幼,恐难承受……愿他此后,平安顺遂,忘了我。”
日记掉在地上,惊寒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他想起师尊说“断尘缘,弃私怨”,可他偏不。他要去找师尊,哪怕逆天而行。
他偷了昆仑墟的禁术秘籍,躲在后山的寒潭边修炼。禁术需以血为引,每练一次,经脉就像被烈火焚烧。他咬着牙忍受,只因秘籍上说,修成后可窥轮回。
寒潭的水冰得刺骨,他却浑然不觉。掌心的莲纹玉佩被血浸透,渐渐有了温度。他时常对着玉佩说话,说练剑坪的雪又落了,说梅花开了,说他很想师尊。
有次修炼走火入魔,他咳着血倒在潭边,意识模糊间,仿佛看见师尊站在面前,白衣胜雪,眉头紧蹙:“惊寒,住手。”
“师尊……”他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潭水,“我好想你。”
醒来时,寒潭边结了层薄冰,他的左臂废了,再也握不稳剑。可他看着掌心的玉佩,忽然笑了——至少,他还能继续找师尊。
三、忘川畔,两不知
五百年光阴,弹指即过。
惊寒拖着残破的身躯,终于在忘川河畔寻到了渊玄的残魂。
那时的师尊,成了个茫然的魂魄,穿着初见时的白衣,却眼神空洞,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师尊。”惊寒跪在他面前,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来接你了。”
渊玄的残魂歪着头看他,指尖碰了碰他脸上的皱纹——五百年的风霜,早已让惊寒不复当年的少年模样。
“你是谁?”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拂过水面。
惊寒从怀里掏出那枚莲纹玉佩,一半在他掌心,一半嵌在师尊的残魂腰间。他将两半对在一起,严丝合缝:“我是惊寒,你的弟子。”
接下来的日子,惊寒陪着渊玄的残魂,在忘川河畔等待轮回。
他给师尊讲昆仑墟的雪,讲药庐里的白粥,讲练剑坪的红梅。渊玄的残魂听得认真,却总记不住,前一天说过的话,第二天就忘了。
惊寒从不嫌烦,只一遍遍地讲。他知道,师尊的魂魄太弱,能留在忘川已是侥幸。
有次,忘川河畔开了丛曼殊沙华,红得像血。渊玄的残魂摘了朵,递给他:“这个好看。”
惊寒接过花,指尖触到他微凉的魂魄,忽然红了眼眶:“师尊以前也爱给我带花。”
渊玄的残魂笑了,像个孩子:“是吗?”
惊寒点头,声音发颤:“嗯,你总说,练剑累了,该看看这些软景。”
那天晚上,渊玄的残魂忽然说:“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他摸着腰间的玉佩,眼神茫然,“总觉得欠了他很多。”
惊寒的心猛地一揪,却笑着摇头:“不欠的。”他将那半枚玉佩解下来,系在师尊的残魂腰间,“等你入了轮回,带着它,我就能找到你了。”
渊玄的残魂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轮回的光晕升起时,惊寒站在河畔,看着师尊的残魂一步步走向那片温暖的光。他想喊“师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渊玄的残魂忽然回头,对着他的方向笑了笑,那笑容温柔得像昆仑墟的春雪。惊寒忽然明白,师尊想起他了。
可他来不及回应,体内的禁术终于反噬。骨骼寸寸碎裂,血肉化为飞灰,飘散在忘川的风里。他最后看到的,是那枚莲纹玉佩在光晕中闪了闪,像极了师尊当年白衣上的月光。
原来,他终究没能等到重逢。
四、此生暖,共枕眠
帐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墨羽猛地回神,指尖已被玄夜的呼吸染得温热。
玄夜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侧脸贴着他的掌心,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像只安心休憩的蝶。他腰间的莲纹玉佩随着呼吸轻晃,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墨羽俯身,轻轻吻了吻那枚玉佩,又吻了吻玄夜的发顶。眼泪不知何时已湿了鬓角,带着彻骨的疼,却又被心口的暖意烘得发暖。
他终于记起了。
记起昆仑雪夜,师尊白衣上的梅香;记起药庐里,那碗卧着荷包蛋的白粥;记起忘川河畔,残魂递来的曼殊沙华;记起自己化为飞灰时,那枚玉佩最后的光亮。
原来不是玄夜一个人背负着两世的记忆。那些深埋的执念,那些刻入魂魄的牵绊,早已在他血脉里扎了根,只等一个契机,便能破土而出。
他曾让师尊等了五百年,让他在轮回里茫然寻觅;这一世,换他来守。守着这温暖的瑶光殿,守着怀中人隆起的小腹,守着他们失而复得的此生。
墨羽小心翼翼地躺下,将玄夜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他的手轻轻覆在玄夜的小腹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小小的胎动,一下,又一下,像极了当年在昆仑墟,师尊教他剑法时,落在他掌心的剑穗。
“师尊。”他在玄夜耳边低语,声音哑得厉害,“这次换我护你。”
玄夜在睡梦中动了动,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墨羽收紧手臂,将脸埋在他发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玉兰香——那是瑶光殿窗外的花,暖得像此刻的岁月。
他想起玄夜说“这一世的幸福,早就盖过那些苦了”,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前世的血与泪,都化作了今生相拥的温度;那些生离死别,都成了此刻安稳的注脚。
烛火渐渐弱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墨羽望着玄夜的睡颜,眼底的痛楚早已被温柔取代。他轻轻抚摸着那枚莲纹玉佩,在心里一遍遍起誓: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玄夜;
这一世,他要陪着他看遍长安的四季,从春樱到冬雪;
这一世,他要牵着他的手,看着腹中的孩子长大,教他练剑,教他识字,告诉他们,什么是两世相守的圆满。
玄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思绪,在睡梦中弯了弯嘴角,睫毛轻颤,像拂过心尖的风。墨羽低头,在他眉心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两世的珍重,和此生的安稳。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透过云母纸照进殿内,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金边。莲纹玉佩在晨光中闪了闪,像是在应和着这份跨越生死的约定。
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共枕眠,直到鬓边染霜,直到岁月尽头。
晨光透过云母纸漫进殿内时,玄夜是被小腹上的胎动弄醒的。他刚动了动身子,腰侧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扶住——墨羽不知醒了多久,眼底带着未褪的红,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他腰间的莲纹玉佩。
“醒了?”墨羽的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俯身时鬓角发丝扫过玄夜脸颊,“太医说你今日能下床走走,后院的桃林开得正好,去看看?”
玄夜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衣襟上的龙涎香:“你不早朝了?”
“今日告假。”墨羽捏了捏他的耳垂,眼底的温柔漫得像春水,“陪你。”
窗外的风卷着花瓣掠过窗棂,带着清甜的香气。玄夜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绣纹,忽然想起昨日说起前世时,墨羽红着眼眶的模样,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划:“你……都记起来了?”
墨羽握住他的手,贴在唇边吻了吻:“记起来了。”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记起昆仑的雪,忘川的河,还有……寒潭边那株曼殊沙华。”
玄夜的睫毛颤了颤,忽然笑了。晨光落在他眼底,漾着细碎的光,像落了星子的湖面:“那时候你总爱采花给我,说是‘软景养性’。”
“你还说我手笨,折坏了花枝。”墨羽跟着笑起来,指尖拂过他隆起的小腹,“今日带你去看桃花,这次定不会折坏了。”
李德全早已让人备好了软垫轮椅,玄夜被墨羽小心翼翼地扶着坐下时,下意识护了护腰。七八个月的身孕让他行动愈发迟缓,墨羽却耐心得很,亲自替他裹上厚厚的披风,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炉。
“慢点推。”他叮嘱着伺候的小太监,自己则跟在轮椅边,指尖始终虚虚护着玄夜的腰侧,像怕路上的石子惊到他。
后院的桃林是去年新种的,此刻正是盛放时节。粉白的花瓣堆云叠雪,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得青石小径像盖了层花毯。玄夜伸手接住片飘落的花瓣,指尖触到那柔软的质地,忽然想起前世昆仑墟的红梅。
“你记不记得,有年开春你把梅枝折了,插在我书案上?”玄夜转头看他,眼底带着促狭的笑,“结果被长老撞见,罚你抄了三遍《清心诀》。”
墨羽的耳尖微微发红:“那时不是想给你添点生气么。”他蹲下身,替玄夜理了理披风的系带,目光落在他握着花瓣的手上——那双手曾执剑护他,曾为他熬药,此刻正温柔地托着片桃花,指节因怀孕而泛着浅粉,好看得让人心颤。
“后来我偷偷把你抄的《清心诀》收起来了。”玄夜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风,“藏在书箱最底层,直到……离开昆仑墟那天,才焚了。”
墨羽的动作顿了顿,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下,又酸又软。他想起自己化为飞灰时,看到的那枚玉佩的光亮——原来那时,师尊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珍藏着他们的过往。
“这一世,我抄给你看。”墨羽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抄多少遍都愿意。”
轮椅行至桃林深处的凉亭,李德全早已让人摆好了茶点。墨羽扶着玄夜坐下,又替他垫了个软枕在腰后,才在他身边落座。紫砂壶里沏着新采的雨前龙井,茶香混着花香,清得让人心安。
“尝尝这个桃花酥。”墨羽拿起块精致的点心,递到玄夜唇边,“御膳房新做的,甜而不腻。”
玄夜咬了一小口,酥皮落在唇角,墨羽伸手替他擦掉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唇,温软的触感让两人都愣了愣。晨光穿过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带着融融暖意,像极了前世某个雪夜,在药庐里相视而笑的瞬间。
“其实……”玄夜咽下点心,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刚入轮回时,我总做噩梦。”他望着亭外纷飞的桃花,眼神有些恍惚,“梦见你在忘川河畔化为飞灰,梦见我抓不住你的手。”
墨羽的心猛地一揪,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玄夜靠在他肩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像在为前世的自己而疼。
“有次梦见你站在南天门,白衣染血,笑着跟我说‘等我’。”玄夜的声音带着微颤,“我追着你跑,却怎么也追不上,惊醒时枕头全湿了。”
“对不起。”墨羽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收紧手臂,将玄夜抱得更紧,“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玄夜摇摇头,伸手回抱住他:“不苦。”他的指尖划过墨羽的背脊,像是在安抚,“遇见你那天,我就知道,所有的苦都熬到头了。”
他记得初见墨羽时,对方穿着玄色龙袍,站在选秀的大殿上,目光扫过他时,忽然顿了顿。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是两世羁绊在冥冥中的牵引;直到后来墨羽将他拥入怀中,他才明白,这一世,他们终于不会再错过了。
风卷着桃花瓣飞进凉亭,落在玄夜的披风上。墨羽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触到那枚莲纹玉佩,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
“昨日想起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枚新雕的玉佩,依旧是莲纹,却比腰间那枚更圆润些,“给孩子的。”
玄夜拿起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个极小的“安”字。他忽然笑了,眼眶却红了:“你以前总说,平安是福。”
“嗯。”墨羽握住他的手,将两枚玉佩并在一起,“愿他此生,平安顺遂,再无风雪。”
凉亭外的桃花还在簌簌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玄夜靠在墨羽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腹中孩子的胎动,忽然觉得两世的光阴都在此刻沉淀。那些昆仑的雪,忘川的风,都化作了眼前的桃花,暖得让人心安。
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又吻了吻他隆起的小腹。阳光穿过花瓣,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
“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带他来这里看桃花。”墨羽轻声说,眼底的温柔漫得像春水,“告诉他,这里的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好。”
玄夜笑着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风吹过桃林,带着清甜的香气,也带着他们未说出口的约定——
这一世,要一起看遍长安的四季;
这一世,要牵着彼此的手,看着孩子长大;
这一世,要把两世的遗憾,都酿成岁月里的甜。
亭外的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暖春。墨羽拥着怀中人,望着漫天飞落的花瓣,忽然觉得,所谓圆满,大抵就是这样了——有爱人在侧,有血脉相连,有岁月温柔,有来日方长。
风穿过桃林时,卷着满袖的花瓣,落在玄夜的发间。墨羽替他拂去鬓角那片粉白时,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耳垂,温软的触感像羽毛扫过心尖。
玄夜仰头看他,眼底盛着碎光,是透过花枝漏下的暖阳。他刚咬过桃花酥,唇角还沾着点细碎的糖霜,在光里闪得像星子。墨羽的目光落在那抹甜上,忽然想起昨夜玄夜说的——忘川河畔,他化为飞灰前,最后望见的是师尊残魂里映出的自己。
“在想什么?”玄夜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带着孕期特有的温糯。
墨羽没说话,只是俯身,轻轻吻上他的唇角。
那吻很轻,像桃花瓣落在水面,带着糖霜的甜,和他唇上的温热。玄夜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睫毛轻轻颤着,像停在他鼻尖的蝶。他能闻到墨羽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桃花的清芬,是独属于此刻的安稳气息。
墨羽的吻渐渐深了些。他扶住玄夜的后颈,指腹摩挲着那处细腻的皮肤,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玄夜被他吻得有些喘,下意识往他怀里缩,却忘了自己隆起的小腹正抵着对方的腰,轻轻的碰触让两人都顿了顿。
墨羽忽然笑了,气息拂在玄夜唇角,带着低哑的暖意:“小心些。”
玄夜的脸一下子红了,刚要偏头躲开,却被墨羽轻轻按住。这次的吻带着两世的眷恋,从唇角漫到眉眼,再落到他鬓边的碎发上。墨羽的指尖滑过他腰间的莲纹玉佩,冰凉的玉质衬得他掌心更烫,像在灼烧着那些错过的光阴。
“师尊。”他在玄夜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微颤,“以前总不敢这样碰你。”
玄夜的睫毛湿了。他想起昆仑墟的雪夜,惊寒捧着热茶站在书案前,耳尖红得像燃着的炭;想起忘川河畔,残魂笨拙地替他拂去肩上的灰,指尖碰了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原来那些深藏的情愫,早已在两世光阴里,长成了参天的树。
他抬手,轻轻环住墨羽的颈,主动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这个吻很轻,却带着千言万语。是“我等了你五百年”的执着,是“还好没错过”的庆幸,是“此生共枕眠”的笃定。墨羽被他吻得心头一紧,猛地将他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两世的距离都揉碎在这个吻里。
风卷着桃花瓣飞进凉亭,落在两人交缠的发间。玄夜能感觉到墨羽的心跳,有力而沉稳,撞得他心口发暖;墨羽能闻到玄夜身上的玉兰香,混着他颈间的汗味,是鲜活的、属于此刻的暖意。
直到玄夜微微喘着推开他,墨羽才稍稍退开些,额头抵着他的,鼻尖相触。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未散的甜,和眼底的湿意。
“以前总觉得,昆仑的雪太冷,忘川的风太苦。”墨羽的拇指轻轻擦过玄夜的唇角,声音哑得像被春水浸过,“现在才知道,是没遇到对的人。”
玄夜笑了,眼角的泪滑下来,落在墨羽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那现在呢?”
“现在很好。”墨羽吻去他的泪,又吻了吻他的唇角,“有你,有孩子,有这满亭的桃花。”
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温柔的雨。墨羽抱着玄夜,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忽然觉得两世的奔波都有了归宿。那些血与泪,那些生离死别,都成了此刻的注脚,让这个吻,这份暖,显得愈发珍贵。
他轻轻抚摸着玄夜的小腹,那里有他们的孩子,有两世羁绊的延续。风穿过凉亭,带着桃花的甜,像是在说——
这一世,终于可以好好相爱了。
桃花瓣还沾在玄夜的发间,墨羽替他拂去最后一片时,指尖还带着吻过的微烫。玄夜靠在他怀里,脸颊泛着红晕,腰间的莲纹玉佩随着呼吸轻晃,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陛下,玄夜主子,您们在这儿呢。”
李德全的声音带着些刻意放轻的恭敬,墨羽抬头时,看见亭外的□□上立着两道身影——孟萱晗穿着绛紫色凤袍,手里拄着鎏金拐杖,墨谨南一身石青常服,正被她嗔怪地拍着胳膊,像是在说“慢点走”。
玄夜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想从墨羽怀里坐直,却被对方稳稳按住。墨羽的掌心还护在他腰侧,抬头时眼底的缱绻已化作温和的笑意:“父皇,母后怎么来了?”
孟萱晗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圈,又落在玄夜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丝了然的笑意,故意板起脸:“听说你们来赏桃花,我和你父皇也来凑个热闹,倒是我们来得不巧,扰了你们?”
“母后说笑了。”墨羽扶着玄夜坐好,又让人添了两把椅子,“刚想让人去请您们,没想到这么巧。”
墨谨南走到亭边,看着满林桃花,捋着胡须道:“这桃花种得不错,比御花园的那片精神。”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玄夜微隆的小腹,语气软了些,“身子沉了,还往外跑?”
“太医说多走走好。”玄夜的声音还有些发紧,指尖下意识绞着披风的系带,“劳父皇挂心了。”
“什么父皇,该叫爹。”孟萱晗挨着他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瞧这手凉的,李德全,怎么不给主子多垫个暖炉?”
李德全忙应着去吩咐,孟萱晗却已从自己袖中摸出个暖手炉,塞到玄夜手里:“我这个是新换的炭,热乎着呢。”那暖手炉是赤金嵌宝石的,触手滚烫,暖得玄夜心口都热了。
墨谨南在旁边咳了声,视线落在墨羽身上:“昨儿个你告假,朝上那帮老臣又念叨着立后的事,说玄夜虽怀了龙裔,终究是男子……”
“朕的后宫,朕自己做主。”墨羽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玄夜是朕认定的人,待他生下孩子,便册为后。”
玄夜猛地抬头看他,眼底满是惊讶。他从未想过“后位”之事,只盼着能安稳度日,此刻听墨羽说得坦然,鼻尖忽然一酸。
孟萱晗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早该如此。”她转向墨谨南,“你瞧瞧你,当年追我的时候,可比儿子磨叽多了。”
墨谨南的脸难得红了,别过脸去看桃花:“老夫人家家的,说这些做什么。”
亭里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玄夜看着墨羽眼底的笑意,又看了看孟萱晗慈爱的目光,忽然觉得后位与否并不重要——他要的,从来只是这份被珍视的暖意。
风卷着花瓣掠过亭角,墨羽忽然指着□□尽头:“那不是岳父岳母?”
玄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方辰安牵着玄汐柔的手,玄婉儿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三人正往这边走来。玄汐柔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像是刚从玄府过来。
“爹娘!”玄夜扬声喊了句,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欢喜。
方辰安看见亭里的人,脚步顿了顿,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局促,玄汐柔却拉着他快步走上前,对着孟萱晗和墨谨南福身:“见过太后,太上皇。”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孟萱晗忙扶她起身,目光落在食盒上,“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家里新蒸了些桂花糕,想着玄夜爱吃,就给送来些。”玄汐柔打开食盒,里面的桂花糕码得整齐,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婉儿非说要亲手给陛下和太后尝尝。”
玄婉儿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手里攥着块最大的桂花糕,踮着脚尖递给墨羽:“陛下,你尝尝,我娘说放了新采的桂花,可香了。”
墨羽弯腰接过,咬了口,甜味混着桂花香在舌尖散开:“确实好吃,比御膳房的还地道。”
玄婉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又拿起块递给孟萱晗:“太后奶奶也尝尝。”
“这孩子嘴真甜。”孟萱晗接过糕,往她手里塞了块碎银子,“拿去买糖吃。”
玄婉儿捏着银子,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却懂事地递给玄汐柔:“娘,你收着。”
方辰安看着女儿的样子,黝黑的脸上露出些憨笑,又看向墨羽:“陛下,前几日你让人送来的铁匠炉,我用上了。”他搓着手,语气里带着些自豪,“打了把小匕首,想着等孩子生下来,给小家伙当玩意儿。”
墨羽来了兴致:“哦?什么样的匕首?”
“在家里呢,回头让人送来。”方辰安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还有这个,玄夜小时候戴的长命锁,我找出来了,说是给孩子戴上,能保平安。”
布包里的长命锁是黄铜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上面刻的“长命百岁”四个字却依旧清晰。玄夜认得,这是他五岁那年,方辰安用半个月工钱请镇上银匠打的,后来他入宫时,特意留在了家里。
“这锁我记得。”玄夜拿起长命锁,指尖拂过上面的刻字,“小时候总爱咬着玩,把锁头都咬变形了。”
“可不是嘛。”玄汐柔笑着接话,“有次你把锁吞进嘴里,卡得脸红脖子粗,你爹抱着你往医馆跑,鞋都跑丢了一只。”
众人都笑起来,玄夜的脸却红了,往墨羽身边靠了靠,像小时候被打趣时那样躲着。墨羽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他安心,抬头时正对上墨谨南的目光——太上皇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像在看自家孩子。
孟萱晗忽然指着玄夜腰间的玉佩:“这玉牌瞧着稀罕,是你们俩的定情物?”
玄夜的指尖顿了顿,刚要说话,墨羽却接过话头:“是两世的缘分。”他拿起玉佩,将两半对在一起,“前世我送他的,这一世又回到了我们手里。”
玄汐柔听不懂“前世”的说法,只当是句情话,笑着说:“这玉看着就有福气,戴着好。”
方辰安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满林桃花道:“玄夜小时候总爱在院里的桃树下玩,说等长大了,要给妹妹种满院子的桃花。”他看向玄夜,眼底带着些感慨,“没想到现在真有这么多桃花了。”
玄夜的心头忽然一暖。他记得那棵老桃树,是爹娘结婚时栽的,每年春天都开得热热闹闹。他总坐在树下,看着妹妹追着蝴蝶跑,心里想着等自己有本事了,一定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如今,他不仅做到了,还遇到了墨羽,有了腹中的孩子,有了这满林的桃花和眼前的亲人。两世的奔波,终于换来了此刻的圆满。
“等孩子生下来,开春咱们一起在玄府也种些桃树。”墨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柔的笃定,“让婉儿也尝尝,满院子桃花的滋味。”
玄婉儿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我要在桃树下荡秋千!”
孟萱晗看着这和睦的景象,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她拉着玄汐柔的手,说起家常:“我瞧着你这手艺好,改天到宫里给我绣个靠垫?”
“能为太后做事,是我的福气。”玄汐柔笑得眉眼弯弯,“只是我这手艺粗,怕入不了太后的眼。”
“哪里的话,比宫里那些匠人的有心多了。”
墨谨南和方辰安凑在一起,聊着打铁和农事,两个身份天差地别的人,此刻却像寻常的老伙计,聊得投机。墨羽扶着玄夜的肩,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满林的桃花,都不及此刻的人间烟火暖。
玄夜靠在他怀里,听着母亲和孟萱晗说笑着针线,听着父亲和墨谨南聊着锄头和铁器,听着妹妹清脆的笑声,忽然觉得小腹轻轻一动——是孩子在踢他。
他低头,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春水。墨羽察觉到他的动作,也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腰侧,听着那微弱却有力的胎动,嘴角扬起满足的弧度。
“他在跟我们打招呼呢。”墨羽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温柔。
玄夜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胸前的盘扣。阳光穿过桃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那枚合二为一的莲纹玉佩上,也落在亭里每个人的笑脸上。
风还在吹,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暖春。玄夜忽然想起前世昆仑墟的雪,想起忘川河畔的风,那些冰冷的记忆,此刻都被这满亭的暖意烘得发暖。
原来最好的时光,从来不是独守一方天地,而是身边有爱人,眼前有亲人,风里有花香,岁月里有安稳。
墨羽似乎察觉到他的思绪,握紧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来这儿赏桃花。”
玄夜笑着点头,眼角的泪被风吹干,只留下浅浅的暖意。
是啊,以后还有很多个春天,很多场桃花,很多个像此刻一样的,圆满的日子。
亭外的桃花落得正盛,风卷着花瓣扑进亭内,粘在玄汐柔刚打开的食盒边上。玄婉儿正踮着脚,把一块桂花糕往墨羽嘴边送,软糯的声音裹着桂花香:“陛下再尝尝这个,我偷偷在里面放了颗蜜枣呢。”
墨羽刚要张嘴,手腕却被玄夜轻轻拽了下。他转头看过去,玄夜正抿着唇笑,眼底带着点促狭:“她是想让你替她尝尝,里头的蜜枣够不够甜。”
玄婉儿被说中了心思,脸一下子红了,攥着糕点的手往回缩,却被墨羽轻轻按住。他咬了口糕点,果然在馅里尝到颗蜜枣,甜得像化开的糖:“够甜,比去年御膳房的蜜饯还甜。”
“那是自然!”玄婉儿立刻来了精神,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这是我跟娘去后山摘的野枣,晒了半个月才成的呢。”
孟萱晗看得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孩子,跟她哥一样,都是实诚性子。”她说着,目光转向玄夜,见他正低头用帕子替墨羽擦嘴角的糕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瞧瞧这俩,真是越来越像样了。”
玄夜的手顿了顿,帕子还停在墨羽唇边,耳廓红得像染了胭脂。墨羽却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自己唇边带了带,用牙齿轻轻咬了咬帕子边缘,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故意的撩拨:“擦不干净,得用嘴舔。”
“墨羽!”玄夜的脸“腾”地烧起来,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周围的人顿时都笑开了。方辰安黝黑的脸涨得通红,背过身去假装看桃花,肩膀却抖得厉害;玄汐柔捂着嘴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墨谨南清了清嗓子,拿起茶杯抿了口,却没注意茶水洒在了衣襟上;最热闹的是玄婉儿,拍着小手喊:“哥哥脸红啦!陛下欺负哥哥啦!”
孟萱晗笑得拐杖都拄不稳了,指着墨羽道:“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没个正形,当着长辈的面也胡闹。”话虽这么说,眼底的宠溺却藏不住,像看自家孩子撒娇的老母亲。
墨羽非但没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往玄夜身边凑了凑。玄夜穿着件月白锦袍,外罩的石青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莲纹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墨羽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忽然想起昨夜记起的那些画面——昆仑墟的雪夜里,师尊也是这样穿着白衣,被他闹得耳尖发红;忘川河畔,残魂低头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指尖碰了又像被烫到般缩回。
两世的光阴在眼前重叠,那些压抑的情愫,那些错过的时光,忽然都找到了出口。他看着玄夜泛红的眼角,看着他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的侧脸,看着他因为怀孕而愈发温润的眉眼,心头忽然涌起股冲动——想把这个人揉进骨血里,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
“脸红什么。”墨羽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春风拂过湖面,“咱们是夫妻,亲一下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低下头,稳稳地吻住了玄夜的唇。
这一吻来得又快又急,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玄夜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睫毛在墨羽脸颊上轻轻颤着,像受惊的蝶。他能感觉到墨羽的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带着桂花糕的甜香,带着龙涎香的清冽,霸道又温柔地缠了上来。
周围的笑声猛地停了,亭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卷桃花的簌簌声,和两人交缠的、带着暖意的呼吸声。
方辰安刚转过来的身子又猛地转了回去,这次连耳朵都红透了,手里攥着的帕子被绞得变了形;玄汐柔捂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却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墨谨南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磕在案上,茶水溅了满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那两个交吻的身影,眼底掠过些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无奈的纵容;玄婉儿最是直白,拽着母亲的衣角小声问:“娘,他们在做什么呀?是不是在吃对方嘴里的蜜枣?”
孟萱晗笑得眼角淌出泪来,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却没出声打断。她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宫廷里的虚与委蛇,从未见过这样直白又热烈的爱意。墨羽吻得专注,玄夜起初的僵硬渐渐褪去,睫毛上沾了点水光,双手轻轻环住了墨羽的颈,带着点笨拙的回应。
这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亭外的风都停了,久到落在发间的桃花瓣都凉透了,久到玄夜的呼吸渐渐乱了,墨羽才稍稍退开些,额头抵着他的,鼻尖相触。
玄夜的唇被吻得通红,像染了胭脂,眼角泛着水光,眼神蒙眬得像含着雾。他望着墨羽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盛着两世的眷恋,盛着化不开的温柔,盛着只对他一人的宠溺,让他心头一软,忽然笑了,声音带着刚被吻过的微哑:“你故意的。”
“嗯,故意的。”墨羽也笑,指尖轻轻拂过他泛红的唇,“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有多疼你。”
话音刚落,亭外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起哄声。
“哦——陛下亲哥哥啦!”玄婉儿拍着小手跳得老高,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甩来甩去,“陛下喜欢哥哥!”
玄汐柔笑着捶了方辰安一下,嗔道:“你看你看,孩子们都比你大方。”方辰安挠着头嘿嘿笑,黝黑的脸上却笑得像开了朵花,偷偷往玄夜那边看了眼,见他眉眼弯弯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家儿子这宫里的日子,是真的过好了。
孟萱晗用拐杖点了点地面,故意板起脸:“光天化日的,像什么样子。”可嘴角的笑意却绷不住,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蜜糖,“不过嘛……看得出来,墨羽是真疼你。”她说着,往玄夜手里塞了个小盒子,“这是我当年嫁给你父皇时,太皇太后给的暖玉镯,据说戴着能安神,你收着。”
墨谨南也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递给墨羽:“这个你拿着。”那玉佩是和田暖玉,雕着龙凤呈祥的纹样,一看就是太上皇的私藏,“给玄夜戴上,往后谁要是敢说闲话,就拿这个砸他。”
玄夜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刚入宫时,总觉得这里是金牢笼,是绝境,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太后像亲娘一样疼他,太上皇护着他,爹娘妹妹陪在身边,而身边这个男人,正用最直白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告他的爱意。
风又起了,卷着桃花瓣飞进亭内,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墨羽忽然低头,在玄夜的唇角又轻轻啄了一下,这次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言万语的温柔。
“还来?”玄夜红着脸瞪他,眼底却盛满了笑意。
“怕什么。”墨羽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声音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反正他们都看见了。”
他转头看向亭里的人,扬声道:“你们都瞧见了?玄夜是朕的人,是这天下未来的皇后,是朕要疼一辈子的人。往后谁要是敢对他不敬,就是跟朕过不去,跟整个皇族过不去!”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藏着毫不掩饰的爱意。方辰安和玄汐柔对视一眼,眼眶都红了,他们这辈子没敢想过,儿子能得到这样的重视;孟萱晗和墨谨南笑着点头,像是终于放下了心;玄婉儿最是兴奋,举着手里的桂花糕喊:“哥哥是皇后!哥哥要当皇后啦!”
玄夜靠在墨羽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忽然觉得小腹轻轻一动——是孩子在踢他。他低头,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唇角的笑意温柔得像春水。
墨羽察觉到他的动作,也俯下身,把耳朵贴在他的腰侧。小小的胎动透过锦袍传来,一下,又一下,像在回应着亭内的暖意。墨羽的眼底瞬间漾起温柔的光,抬头时,正好对上玄夜望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里面都盛着化不开的甜。没有昆仑墟的风雪,没有忘川河畔的孤寂,只有此刻满亭的桃花,温暖的亲人,和彼此眼中清晰的自己。
“饿了没?”墨羽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莲子羹好不好?”
“嗯。”玄夜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胸前的盘扣,“还要吃你上次让人做的桃花酥。”
“好,都给你做。”墨羽笑着应下,又转头对李德全道,“让人把软垫马车备好,咱们回瑶光殿,顺便把岳母做的桂花糕也带上。”
玄婉儿立刻举手:“我也要去瑶光殿!我要跟哥哥一起吃桂花糕!”
“带你去。”墨羽揉了揉她的头,又看向孟萱晗和墨谨南,“父皇母后也一起?”
孟萱晗笑着摆手:“不了,你们小两口腻歪去,我跟你父皇回宫了,晚些再让人送些安胎的补品过去。”她说着,又拉住玄夜的手叮嘱,“路上慢点,别让他累着。”
方辰安和玄汐柔也说要回府准备晚饭,玄婉儿却赖着不肯走,抱着玄夜的胳膊撒娇:“我要跟哥哥待在一起。”
最终,玄婉儿还是被墨羽抱上了软垫马车,坐在玄夜身边,手里捧着半盒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像只满足的小松鼠。墨羽坐在对面,目光始终落在玄夜身上,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又把暖手炉往他怀里塞了塞。
马车缓缓驶离桃林,车轮碾过落满桃花的小径,发出“沙沙”的轻响。玄夜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逝的粉白花瓣,忽然想起墨羽刚才那个绵长的吻,想起亭里众人起哄的笑脸,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笑什么?”墨羽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没什么。”玄夜摇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更浓了,“就是觉得……现在真好。”
“以后会更好。”墨羽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带着他和婉儿,还有爹娘,一起去江南看桃花。那里的桃花开得比京城还盛,漫山遍野的,像落了场永远不化的粉雪。”
玄夜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江南的春光里,他靠在墨羽怀里,看着孩子和婉儿在桃花树下追蝴蝶,爹娘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说着家常,风里满是花香和笑声。
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就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马车里很静,只有玄婉儿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喟叹,和车轮碾过花瓣的轻响。墨羽握着玄夜的手,指尖反复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忽然觉得两世的奔波都有了意义。那些血与泪,那些生离死别,都成了此刻的注脚,让这份甜显得愈发珍贵。
他低头,在玄夜的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声音轻得像梦呓:“夜儿,我爱你。”
玄夜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用行动回应着他的爱意。
马车外的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温柔的雪,覆盖了过往的所有苦涩,只留下满世界的甜。而马车里的人,正依偎着驶向一个又一个春天,那里有永远开不败的桃花,有说不完的情话,有两世相守的,甜得没边的幸福。
瑶光殿的烛火灭得早,墨羽替玄夜掖好被角时,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片银白。玄夜已经睡着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墨羽坐在榻边看了他许久,指尖轻轻拂过他蹙起的眉峰,直到那眉头渐渐舒展,才轻手轻脚地躺下。
七八个月的身孕让玄夜睡得并不安稳,夜里总要翻几次身。墨羽睡得浅,每次都能及时扶住他,替他调整到舒服的姿势,手却总不自觉地护在他腰侧,像是怕他不小心压到腹中的孩子。
后半夜时,玄夜又动了动,手臂从锦被里滑出来,搭在身侧。墨羽在睡梦中蹙了蹙眉,像是本能般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玄夜的手不算大,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掌心却暖融融的。墨羽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紧紧相扣,像是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这个动作带着沉睡时的无意识,却又稳得让人心安,仿佛两世的光阴里,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相拥而眠。
玄夜在睡梦中似乎松了口气,往他身边靠了靠,呼吸拂过他手背,带着温软的暖意。墨羽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唇角甚至微微扬起,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在梦里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了位置,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银辉与腕间的莲纹玉佩相辉映,温柔得像幅画。
天光透过窗棂漫进殿内时,玄夜是被腹中的胎动弄醒的。他刚动了动手指,就感觉到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只宽大的手正紧紧握着他,指腹带着薄茧,却暖得惊人。
他微微一怔,转头看去,墨羽还在睡着,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呼吸匀净。可那只手,却依旧牢牢地握着他的,十指相扣,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玄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被染上了最艳的胭脂。他想起昨夜入睡前,墨羽替他擦手时说的话:“牵着你的手,睡得才安稳。”那时他只当是情话,没想到这人连睡着了都这么执着。
他能感觉到墨羽掌心的温度,顺着相扣的指尖一点点漫过来,暖得他心口都发颤。这双手曾执剑护过苍生,曾批阅过堆积如山的奏折,曾在桃花亭里给过他一个绵长的吻,此刻却这样小心翼翼地握着他,带着两世未变的珍视。
玄夜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想抽回来,却被墨羽握得更紧了些。墨羽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往他身边蹭了蹭,头几乎要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师尊……别跑……”
玄夜的动作瞬间顿住了。
这声“师尊”喊得又轻又急,带着些微的委屈,像极了前世在昆仑墟,惊寒练剑受挫时,趴在他膝头撒娇的语气。两世的记忆忽然在晨光里重叠,那些藏在时光深处的温柔,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眷恋,此刻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望着墨羽沉睡的脸,看着他因为做梦而微微蹙起的眉,忽然舍不得抽回手了。
就让他这样握着吧。
玄夜静静地躺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有力的脉搏,感受着腹中孩子轻轻的胎动,感受着晨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像铺了层碎金。殿外的鸟鸣声透过窗棂传进来,清脆得像风铃,衬得这片刻的安宁愈发珍贵。
不知过了多久,墨羽渐渐醒了。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正对上玄夜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未褪的睡意,却亮得像盛了星光。
“醒了?”墨羽的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还没完全清醒,握着玄夜的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睡得好吗?”
玄夜的脸更红了,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帐顶的缠枝莲:“嗯……挺好的。”他顿了顿,声音细若蚊蚋,“你……能不能先松开手?”
墨羽这才低头,看到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眼底瞬间漾起笑意,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故意把手指又扣紧了些,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玄夜的鼻尖:“怎么?握了一夜,现在才害羞?”
“谁、谁害羞了!”玄夜嘴硬道,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手、手麻了……”
“是吗?”墨羽笑着挑眉,却还是缓缓松开了手,指尖却没离开他的掌心,轻轻揉着他的指节,“是我不好,握得太紧了。”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的薄茧蹭过玄夜的皮肤,带来些微的痒意,却暖得人心头发软。玄夜能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酥麻感,却更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那片被暖意填满的地方,正甜得像化了的蜜糖。
“昨夜做梦了?”玄夜状似不经意地问,目光却偷偷瞟着他的脸。
“嗯?”墨羽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像梦见昆仑墟了,雪下得好大,你穿着白衣站在梅树下,我喊你,你却不理我。”他捏了捏玄夜的指尖,语气里带着点委屈,“还好醒了能抓住你。”
玄夜的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眼底的笑意像盛不下似的,往外溢着:“那是你以前总偷懒,被罚了就躲在梅树后哭,我才不理你。”
“哪有!”墨羽立刻反驳,却带着明显的心虚,“我那是眼睛进了沙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晨光从帐缝里溜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玄夜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落在墨羽眼底化不开的温柔里。殿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风拂过花瓣,带来清甜的香气,像是在为这晨起的拌嘴伴奏。
“饿了没?”墨羽忽然问,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鲜虾云吞好不好?再放两个荷包蛋,太医说你得多补补。”
“嗯。”玄夜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胸前的盘扣,“还要喝你上次让人炖的燕窝,放了冰糖的那种。”
“好,都给你弄。”墨羽笑着应下,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等吃完早饭,带你去御花园走走,那里的牡丹开了,比桃花还艳。”
玄夜“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唇角还扬着浅浅的笑意。墨羽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了——晨光正好,爱人在侧,掌心相贴,两世的牵绊,终于在这一刻,酿成了最甜的蜜。
他轻轻拥住玄夜,手再次覆上他的小腹,感受着那小小的生命在里面安稳地待着,心里忽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任何人破坏这份安稳。他要牵着玄夜的手,走过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走过春花秋月,走过风雪寒冬,直到青丝染霜,直到岁月尽头。
帐外的风还在吹,带着玉兰的甜香,像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约定——往后的每一夜,每一个清晨,他们都会这样牵着手,安稳地睡去,甜蜜地醒来,把两世的遗憾,都过成此生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