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秋,总带着股肃杀的凉意。玄夜坐在养心殿的台阶上,手里摩挲着支骨笛——那是墨羽当年在北疆猎了白狼,亲手为他刻的,笛身上还留着狼牙的纹路,吹起来音色清越,像雪山融水。
“主子,天凉了,回殿吧。”小翠捧着披风过来,看着玄夜单薄的背影,眼圈泛红。这半年来,玄夜的咳嗽越来越重,太医说他是忧思过度,伤了肺腑,可谁都知道,他是在等北疆的消息。
墨羽御驾亲征已经三个月了。起初还有捷报传来,说他大破敌军主力,可这一个月,连信使都断了。朝堂上流言四起,说帝王早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连皇后都开始偷偷联系娘家旧部,预备着“辅佐”年幼的小皇子登基。
玄夜把骨笛贴在唇边,想吹首《归雁》,那是墨羽最爱听的调子。可气刚运到喉头,就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腥甜的血溅在笛身上,染红了狼牙纹,像极了当年墨羽在战场上流的血。
“别吹了。”皇后不知何时站在殿门口,凤袍曳地,眼神冷得像冰,“玄妃,陛下怕是回不来了。你一个男妃,带着个拖油瓶,往后的日子……”
“他会回来的。”玄夜打断她,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说过,要回来听我吹完这支笛。”
皇后冷笑一声,转身离去。风吹起她的衣袂,带起一阵药味——那是玄夜每日喝的汤药,不知从何时起,总带着股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太医诊脉时总说“无碍”,可玄夜的身子,却一天比一天差。
北疆的急报终于来了,却不是捷报。信使浑身是血,跪在太和殿上,声音嘶哑:“陛下……陛下被困在黑风城,敌军断了粮道,城中……城中只剩三日粮草了!”
满朝哗然。保守派大臣立刻站出来,主张“弃车保帅”,让墨羽自生自灭,再另立宗室子弟继位。玄夜站在殿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金砖上,像朵绝望的花。
“臣请战。”玄夜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臣愿带玄甲军驰援黑风城,迎陛下回京。”
保守派立刻反驳:“胡闹!你一介男妃,懂什么用兵之道?玄甲军是南国精锐,岂能交给你这……”
“臣是玄甲军的旧部。”玄夜抬头,目光扫过群臣,“当年陛下初登基,是臣带着三百玄甲军,替他扫平了宫廷叛乱。论军功,论对陛下的忠心,在座诸位,未必比得过臣。”
他的话掷地有声,连皇后都愣住了。没人知道,这位看似柔弱的男妃,竟是当年跟着墨羽出生入死的悍将,只因后来墨羽登基,为了护他周全,才把他藏在后宫,抹去了他所有的战功。
三日后,玄夜披甲出征。他没穿华丽的锦袍,而是换上了当年的玄甲,虽因久病消瘦了许多,可眉眼间的凌厉,丝毫不减当年。小皇子墨念拉着他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爹爹,你要带父亲回来啊!”
玄夜蹲下身,把那支染血的骨笛塞进儿子怀里:“等爹爹回来,就教你吹《归雁》。”他抬头看了眼养心殿的方向,那里曾有他最安稳的岁月,如今,他要去为那岁月搏一条生路。
黑风城的围困比想象中更惨烈。玄夜带着玄甲军杀到城下时,正撞见敌军架着云梯攻城,城楼上的守军已经快撑不住了,箭羽像雨点般落下,每一支都带着血腥气。
“玄甲军,随我杀!”玄夜拔出腰间的长剑,率先冲了上去。他的剑法还是那么凌厉,可久病的身子却跟不上,没几个回合,左臂就中了一箭,血顺着甲胄往下淌,染红了马镫。
城楼上,墨羽正举着望远镜,看见那抹玄色的身影,眼眶瞬间红了。他疯了一样吼:“开城门!快开城门!”可敌军的箭雨太密,城门刚开条缝,就被死死堵住。
玄夜知道,硬闯是没用的。他勒住马,从怀里摸出支备用的骨笛——那是他偷偷仿制的,音色虽不如原件,却足够吹响。他把笛口凑到唇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吹起了《归雁》。
笛声穿过硝烟,越过箭雨,飘进墨羽的耳朵里。他记得,当年他在北疆负伤,玄夜就是这样,坐在他的帐外吹笛,笛声里没有哀戚,只有“我等你”的坚定。
“玄夜!”墨羽举着刀,亲自杀下城楼,“你给朕活着!”
玄夜听见了他的声音,笑着调转马头,朝着敌军最密集的地方冲去。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可他必须为墨羽撕开一条血路。长剑刺穿敌军将领咽喉的那一刻,他也被三支长矛贯穿了胸膛。
坠落马下的瞬间,玄夜看见墨羽冲了过来,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想抬手摸摸那人的脸,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任由意识沉入黑暗,耳边最后响起的,是骨笛落地的脆响,像极了那年梨坞的落花声。
墨羽抱着玄夜冰冷的身子,在尸山血海里,一遍遍吹着那支染血的骨笛。笛声嘶哑破碎,像谁在哭,又像谁在喊。后来,黑风城解围了,南国保住了,可那支骨笛,再也吹不出《归雁》的调子,就像他的玄夜,再也不会笑着朝他跑来,说“陛下,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