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聚光灯下的影子
《深渊》的开机仪式选在了一座废弃的纺织厂。斑驳的红色砖墙、生锈的钢铁支架、破碎玻璃后幽深的厂房内部，与电影灰暗压抑的基调不谋而合。巨大的背景板前，长枪短炮架起，闪光灯连成一片银白色的海洋，将清晨的阴翳驱散，只剩下娱乐圈特有的、浮华而喧嚣的热度。
沈逐白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站在制片人和几位主要投资人身边。他不太适应这种场合，面对镜头时下颌线微微绷紧，回答问题时言简意赅，透着疏离。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很快收回，沉静如水。
直到入口处传来一阵更为剧烈的骚动。
程野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某高奢品牌早秋系列的暗纹西装，剪裁精良，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妆容，遮掩了可能存在的疲惫，将那份的容貌烘托得愈发耀眼。他被保镖和工作人员簇拥着，面对蜂拥而至的镜头和粉丝疯狂的尖叫，他嘴角噙着惯有的、几分慵懒几分不羁的笑，挥手，签名，应对自如。
他是天生的明星，深谙如何掌控这样的场面。
沈逐白看着他像发光体一样穿过人群，所到之处，卷起更大的声浪。这与《深渊》剧组刻意营造的沉郁氛围格格不入。沈逐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按照流程，主演和导演需要一起接受群访。程野终于走到了沈逐白身边，聚光灯在两人面前炸开，几乎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
“程野，首次与沈导合作，感觉如何？”有记者迫不及待地将话筒递过来。
程野侧头，看了沈逐白一眼，笑意加深，带着点玩味：“沈导对艺术的要求非常……严格。”他刻意停顿，引来一片好奇的目光，“让我很有压力，也很有挑战欲。”
这话说得暧昧，既像恭维，又像隐含锋芒。
沈逐白面色不变，对着话筒，声音平稳：“程先生是位很有天赋的演员，我们都在为呈现最好的《深渊》努力。”
官方，客套，滴水不漏。
“有传闻说程野您是带资进组，挤掉了原定的男主角，这是真的吗？”另一个尖锐的问题抛来，现场瞬间安静了几分。
程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微冷。他还没开口，旁边的制片人已经急忙抢过话头：“纯属无稽之谈！程野先生是我们经过慎重试镜后一致认可的最适合任隐的演员！”
沈逐白抿紧了唇，没有附和，也没有否认。这种沉默，在敏感的媒体眼中，似乎印证了某种猜测。
程野将沈逐白的沉默尽收眼底，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忽然抬手，极其自然地搭上了沈逐白的肩膀，将两人距离拉近，面对着镜头，笑容重新变得灿烂，带着点痞气：“怎么？我和沈导站在一起不像强强联合，倒像资本胁迫？”
他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亲昵得超出了导演与演员的正常界限。沈逐白身体瞬间僵硬，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淡淡的、带着雪松味的香水气息侵袭而来，让他极度不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肩膀微微一动，想要挣脱那只手。
程野感受到了他的抗拒，搭在他肩上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稍稍用力，指尖甚至不经意地擦过了沈逐白颈侧敏感的皮肤。一种微妙的、带着挑衅的掌控欲。
沈逐白侧头，看向程野。程野也正垂眸看他，两人距离极近，能在对方瞳孔里看到自己的缩影。程野的眼神带着笑，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深处是冰冷的、试探的芒刺。
闪光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互动”而疯狂闪烁。
“我们合作很愉快，对吧，沈导？”程野的声音透过话筒放大，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沈逐白盯着他，数秒之后，终于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他不能在这种场合推开程野，那只会坐实不和传闻，对电影百害无一利。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几乎能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这场面维持了不到十秒，沈逐白便借着调整站姿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脱离了程野的掌控。肩膀上传来的触感似乎还在，带着一种被冒犯的黏腻感。
群访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进入媒体拍照环节。按照惯例，导演站在中间，男女主角分站两侧。但程野却站在原地没动，反而对本该站在沈逐白另一侧的女主角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站到边上。他自己，则稳稳地占据了沈逐白左侧的位置。
这样一来，画面中心变成了沈逐白和程野并肩而立。
记者们乐见其成，镜头更加聚焦于他们二人。
“沈导，看这边！”
“程野，搂一下导演的肩膀吧！”
“两位靠近一点！”
喧嚣声中，程野仿佛从善如流，再次伸手，这次是虚虚地揽住了沈逐白的腰侧。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沈逐白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沈逐白的背脊挺得笔直，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他强迫自己面对镜头，脸上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已结满寒霜。
程野却笑得愈发春风得意，他甚至微微偏头，靠近沈逐白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气息灼热：
“沈导，镜头看着呢，笑一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报复的快感。他在报复试镜和围读时沈逐白给他的难堪，用这种他最擅长的方式——在镁光灯下，将他拖入自己熟悉的战场，用流量和关注度作为武器，逼迫他配合演出。
沈逐白没有回应，也没有笑。他只是极冷地瞥了程野一眼，那眼神如同冰锥，锐利而寒冷。
快门声此起彼伏，记录下这诡异又充满张力的一幕：顶流明星笑容张扬，手臂占有性地揽着身旁的导演；而年轻导演面色冰封，身体僵硬，眼神里是压抑的怒火与拒人千里的冷漠。强烈的反差构成了一幅极具故事感的画面，足以让娱乐头条沸腾好几天。
仪式终于结束。
沈逐白一刻也没有多留，几乎是立刻转身，穿过人群，朝着相对安静的厂房内部走去。他的脚步很快，仿佛要甩掉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浮华和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
程野看着他那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却依旧挺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人腰侧时，感受到的清瘦骨骼的轮廓和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有扳回一城的快意，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经纪人林深走过来，低声道：“小野，你刚才有点过了。”
程野扯了扯嘴角，语气漫不经心：“过了吗？我觉得挺好，热度不是一下子就上来了？”他顿了顿，看向沈逐白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暗，“他不是清高吗？我偏要把他拉下来，沾一身这娱乐圈的泥。”
林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程野收回目光，重新戴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走向仍在等待他的粉丝和媒体。只是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而在废弃厂房的阴影里，沈逐白靠在一堵冰冷的砖墙上，微微喘息。他闭上眼，试图驱散鼻尖那萦绕不去的、属于程野的香水味，以及肩膀上、腰侧那令人不快的触感。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被强行拉入聚光灯下，成为别人表演的一部分，更讨厌程野那种将一切视为游戏、肆意践踏他人边界的态度。
他睁开眼，看着从高处窗户投下的、被灰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柱。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程野家族企业——程氏集团近期的股价波动图和几份模糊的财务数据截图。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划过，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坚定。
程野想玩？
那不如看看，在这片真正的深渊边缘，谁先坠下去。